“自是做些大事。”皇帝說著,聲音仍像在打趣,眉宇映著燭光,卻是深邃,目光幽遠。
***
第二日早晨,徽妍料理了蒲那和從音的起居之事,讓王縈代自己監(jiān)督他們識字背誦,乘車往廷尉署的牢獄。
她已經(jīng)讓人告知了吾都,車馬才到廷尉署,她看到吾都已經(jīng)等候在門外。
管牢獄的府吏已經(jīng)得了皇帝諭令,徽妍來到,客氣地行禮接待。
出乎徽妍意料。
她以為所謂牢獄,必是四面高墻,柵欄重重,潮濕惡臭不堪。不料待得府吏引入,卻見雖然也有高墻柵欄,卻是整潔,兩三人一間,地上,席子鋪蓋俱全。
“我等拘捕之時,陛下便已有令,說這幾位胡商未定罪前并非犯人,不得慢待,亦不得用刑?!豹z吏解釋道。
徽妍見得這般,不知說什么好,忙頷首謝過。
獄吏打開牢門,將幾名胡商放出。見到吾都,眾人皆是大喜,笑呵呵地上前與他抱在一起。
李績關了兩日,臉上的胡子長起來,頗有幾分滄桑之感,看到徽妍,他愣了愣。
眾人看到她,面上的笑意亦有些僵住。
吾都見狀,忙道,“諸位!今日能出來,全是靠了王女君?。 ?/p>
徽妍知曉他們心中在想什么,上前,向眾人深深一禮,“這兩日連累了諸位,妾深愧?!?/p>
眾人雖也有怨氣,卻都知曉徽妍是何等身份??粗剐卸Y致歉,眾人面面相覷,有些不知所措。
李績沉默了一下,上前代眾人還禮,“女君之禮,我等實不敢當。這兩日,我等在獄中并未受許多為難,如今得釋,已是感激不盡?!?/p>
徽妍知道他說的這些都是場面話,但這般場合,也只有如此。
到底有驚無險,出了牢獄,胡商們見了外面的街道,都輕松許多。李績走著,忍不住回頭,忽而見徽妍就跟在后面。她看著他,猶豫一下,道,“李君,可否借一步,我有些話說?!?/p>
李績沉吟,頷首。讓吾都等人先走一步,自己跟徽妍慢慢踱著。
徽妍開口道:“這兩日,實辛苦李君……”
話沒說完,李績打斷道,“女君若要致歉,方才已經(jīng)說過。我等皆行商之人,比這獄中艱苦百倍之處也待過,不算什么?!?/p>
徽妍見他如此,苦笑,只得不再提。
李績看著她,面色和緩下來,問,“宮中那內(nèi)侍自盡之事,可有查出了眉目?”
徽妍道:“我也不知究竟如何,但廷尉已查明,李君與我皆無關?!?/p>
李績頷首,若非如此,他們現(xiàn)在也不會安然出來。
“趙弧呢?”片刻,他又問,“我聽訊問的人說,趙弧去向御史告發(fā),說我賄賂了周令丞?!?/p>
“趙弧仍在押,妾姐夫,當日就放了回去?!?/p>
李績看著她,目光意味深長,“只怕若非女君,這些事不會了結得這般快。”
徽妍聽出了這話之意,嘴上想否認,但自己心中亦明白他并未說錯。
她沒答話,只笑了笑,道,“陛下不會冤枉無辜之人。”
李績不置可否。
***
皇帝早晨與大臣議事,散了之后,還未到午時。
他問徐恩,漪蘭殿那邊在做甚。
徐恩將徽妍往廷尉署之事如實相告。
皇帝聽了,并不意外。未幾,又問懷恩侯夫婦及侯女到了不曾。
徐恩說已經(jīng)派人去召,想必不久就會來到。正說話,內(nèi)侍上殿來稟報,說劉珣來了。
劉珣這些日子,奉皇帝之名,每日午時過未央宮來,與皇帝用午膳。兄弟二人說說話,午后若無事,便去騎馬。這般做法,皇帝不知究竟效果幾何,不過劉珣在他面前,明顯放松了許多,也愿意開口聊些事,這讓皇帝很是欣慰。
今日,他來得稍早,皇帝讓他在下首坐下,一邊翻著簡冊,一邊與他閑聊,問昨夜高鄉(xiāng)侯的壽筵如何。
劉珣一一答了,皇帝聽他說到鯉城侯,微微抬眉。
“鯉城侯也去了?”他問。
“正是。”劉珣道。
皇帝頷首。
鯉城侯交游廣,他是知曉的,這類筵席他會去,一點也不奇怪。皇帝還想在多問些鯉城侯的事,又有內(nèi)侍來報,說懷恩侯夫婦與侯女覲見。
聽到侯女的名字,劉珣忽而想起昨夜,不禁抬眼。
只見皇帝應了一聲,讓徐恩將他們宣入內(nèi)。
“珣,”皇帝看向劉珣,道,“朕與懷恩侯一家要議些事。”
劉珣是個識趣的人,知道皇帝的意思,向他一禮,“弟在偏殿等候。”說罷,向皇帝一禮,告退而去。
走出殿門時,懷恩侯一家正登階而上。劉珣看到竇蕓跟在紀氏身側,頭微微低著,看不清神色,行走的模樣卻有些僵硬,手緊緊攥著裳裾,全無往日的嬌俏驕矜之態(tài)。昨夜那一幕忽而掠過腦海,不知為何,劉珣總覺有奇怪,又說不上哪里奇怪。看著他們步入殿中,劉珣的腳步不禁慢下。
懷恩侯一家三人,走入殿中之后,向皇帝伏拜行禮。
皇帝答了禮,讓內(nèi)侍賜坐,神色一貫和氣。
紀氏望著他,心中有些不定。前兩日仲秋,他們一家曾入宮覲見,與皇帝一道祭告,游覽宮苑。原本還要共午膳,可皇帝去更衣之后,便沒有回來,派人說有些急事,讓懷恩侯一家與長垣侯父子自行用膳。
紀氏覺得奇怪,回府之后,向宮中的熟人打聽,結果大吃一驚。原來竟是漪蘭殿那邊死了人,還牽扯到了王徽妍。紀氏還得知,也就在那日,王徽妍入宮覲見皇帝,與皇帝爭執(zhí)了一番之后,憤然離去。紀氏又是詫異又是高興,心中期盼著皇帝大怒,將婚事撤了。正好,第二日,她遇到了大長公主。紀氏與大長公主有些交情,能說上些話,還知道她是王徽妍教導世婦之首。于是,閑聊中,紀氏不經(jīng)意地說起了王徽妍入宮與皇帝爭執(zhí)之事,果不其然,大長公主面色大變。
后來之事,紀氏都知道了??沙龊跛囊饬?,皇帝不僅沒有降怒于王徽妍,還將她接回了宮中。紀氏又吃驚又氣惱,驚的是皇帝竟對王徽妍這般縱容,惱的是大長公主愚蠢,竟幫了個倒忙。
方才,宮中的使者到侯府中,說皇帝召見。驚訝之余,紀氏很是惴惴不安,唯恐皇帝從大長公主那里知曉了什么,專程來召來責問。
紀氏在下首端坐,揣著這些心思,面上卻是鎮(zhèn)定。
“今日找君侯一家來,乃是宮中近來出了些事,朕想親自問明。”只聽皇帝道。
紀氏的心不禁提得高高,看向皇帝,卻見他看著竇蕓,問,“市中有一名商人,叫趙弧,不知侯女可認得?”
紀氏和竇誠皆詫異,忽而看向竇蕓。
只見她面容緊繃,片刻,低低道,“稟陛下,妾不認得?!?/p>
“是么,”皇帝緩緩道,“可他說,他認得侯女?!闭f罷,吩咐徐恩,“帶上來?!?/p>
徐恩應下,未幾,一個神色驚惶的人被代入殿內(nèi),才看到皇帝就急忙伏拜,磕頭如搗蒜,“陛下!小人該死!小人不知!一切之事都是侯女吩咐小人所為!”
紀氏和竇誠皆是大驚,不明所以。
竇蕓卻面如死灰,看著趙弧,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