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淅淅瀝瀝,充斥在劍宗各處。
一座光線昏暗的洞府內(nèi),男子盤膝而坐,長發(fā)披散,周身環(huán)繞淡淡黑霧,在外界雜亂雨聲干擾下,額頭不斷沁出冷汗。
洞內(nèi)靈氣一凝,玉浮生睜開眼,眸中血色一閃而過。
他從夢魘中清醒,輕扶額頭,指尖沾上冷汗,兩側(cè)鬢發(fā)從臉頰劃過,遮住晦暗不明的眼神。
修為越高,他的心魔越強大,繼續(xù)下去莫說渡劫飛升,走火入魔都是遲早的事。
玉浮生眼簾低垂,思忖間,不知不覺聽了半個時辰的雨,雨聲漸消之際,正打算繼續(xù)修行,突然間,若有所感地探出神識。
作者有話要說:洞府外,一道白衣身影悄無聲息出現(xiàn)在樹下,立在朦朧雨幕里,披散著青絲,眉間點綴一抹鮮紅朱砂,氣質(zhì)清冷出塵。
玉浮生微睜大眼,下意識按了按手背。
疼。
不是臆想出的人。
一向只有他去尋方鐘卿,這還是頭一次方鐘卿主動來尋他。
玉浮生縈繞在眉宇的陰郁散去,唇角微勾,起身出門接人,但很快,他動作一頓,臉色漸漸沉下。
方鐘卿盯著他的洞府,沒有進入之意,眉頭微蹙,臉上露出困惑表情。
玉浮生十三歲與方鐘卿相識,到如今深交數(shù)十年,對其一舉一動熟悉至極,何況,方鐘卿這人從不會掩飾情緒,幾乎剎那間,玉浮生透過他的神態(tài),猜到了他來此目的。
不知何種緣由,方鐘卿發(fā)現(xiàn)他的心意了。
玉浮生猜的不錯,方鐘卿深夜到訪,確實是知曉了一件事。
他那小徒弟歷練回宗,帶回五花八門的話本畫冊給他閑時解悶,方鐘卿看了幾本,比起話本更喜歡看記錄山水的畫冊,于是,專挑畫冊瞧。
今夜,他拿起的畫冊中,兩個人脫衣服纏在一起。
方鐘卿看不懂,便去問了小徒弟。
然后瞧見小徒弟“啪”的一下合上畫冊,平日連說謊都能臉不紅心不跳,此時卻漲紅臉,嘀咕了句店鋪老板亂塞東西不靠譜,旋即解釋這種東西師尊不看也罷!
方鐘卿問為何。
年方十五的沈流響面紅耳赤,磕磕絆絆地說雙修。
雙修也是種修習(xí)之法,方鐘卿自然知曉,不過未起心思所以不曾深究,但他瞧方才畫中兩人,雙修前,唇貼在了一起。
方鐘卿想起與玉浮生這般過,略一思忖,往日忽略的東西涌入腦海,他意識到些許不對。
“他們?yōu)楹稳绱恕!狈界娗鋵媰苑_,一指親吻的兩人。
“師尊!別再打開了!”沈流響邊搶回畫冊,邊解釋道,“他們當(dāng)然是喜歡,喜歡才能這樣!”
方鐘卿神情一變,愣了半晌:“因為喜歡......玉浮生知曉嗎?”
沈流響忙著銷毀畫冊,防止師兄回來知曉他讓師尊看了這些東西,隨口答道:“我都知曉,劍真道人自然也是?!?/p>
方鐘卿皺眉:“為何篤定,或許他像我一樣,不知情。”
“師兄說師尊與眾不同,除了修行之事,其余雜事知道的越少越好,”沈流響想了想,“劍真道人無需如此,這些常識必然知曉。”
方鐘卿心頓時亂了,回房躊躇許久。
按小徒弟所言,玉浮生便是心儀他了,方鐘卿思來想去,披著夜色來到劍宗,打算對玉浮生用星卜術(shù)。
只是他心中仍有猶豫,遲遲未進洞府。
玉浮生未曾刻意隱藏,也未有意挑破,畢竟以方鐘卿對這些事的遲鈍,即使永遠(yuǎn)察覺不了他也不意外。
他設(shè)想過有朝一日方鐘卿發(fā)現(xiàn),到時自己會如何應(yīng)對,大概會丟掉一貫的冷靜自持,大概會極力否認(rèn)以免兩人形同陌路,但此刻真正來臨,玉浮生發(fā)現(xiàn),自己比想像中鎮(zhèn)定的多。
他不急不慌,甚至頗有閑情地斟茶。
外界細(xì)雨綿綿,洞府內(nèi)飄蕩著淡淡茶香,玉浮生盯著從杯中散出的熱氣,指尖在桌面敲動,神識籠罩著樹下的身影,靜靜等待對方抉擇。
像等待宣判一般。
但直到破曉之際,那人仍躊躇在原地。
玉浮生指腹順冰冷的杯沿劃過,一片寂靜中,忽地笑出聲。
方鐘卿行事一向果斷,還未見過他這般,明明心中有了抉擇,卻還在猶豫不決,遲遲不肯往前邁一步,以致于淋了好半天雨。
玉浮生輕搖了搖頭,拎起一件墨色裘衣,消失在原地。
四周靈氣泛起輕動,方鐘卿尚未反應(yīng)過來,一件裘衣披在了身上。
他微抬起頭,長睫懸著細(xì)碎雨珠,盯著突然出現(xiàn)的修長身影,沉默一瞬,道:“我想對你用星卜術(shù)。”
玉浮生知道此術(shù),他收藍蕭生為徒時,方鐘卿將星卜術(shù)傳授給其作為禮物,相傳能藉夜間星辰之力,知過去窺未來。
“天快亮了?!?/p>
方鐘卿道:“無妨?!?/p>
玉浮生修為已是極高,想窺其命數(shù),難如登天,若不征得同意,即使是他也沒把握施術(shù),所以才來獲得準(zhǔn)許,讓玉浮生不要干擾。
“你要測我什么,”玉浮生視線落在他身上,“情緣么?!?/p>
方鐘卿表情一僵:“不、不是。”
他從未撒過謊,第一次如此,還是在玉浮生緊盯的視線下,說完后,耳梢便浮起一抹紅意,臉頰發(fā)燙,干巴巴重復(fù)了遍不是。
他平日見小徒弟扯謊,總是天衣無縫,看起來容易至極,輪到自己不知為何這般難。
方鐘卿沮喪地嘆口氣,正打算坦白,聽見身前的人道:“用吧?!?/p>
玉浮生心情復(fù)雜,沒想到方鐘卿會試著騙他,這人曾說過,內(nèi)心坦蕩就無需說謊,如今竟開始騙他了。
方鐘卿得了允許,席地而坐,玉白的手一揮,數(shù)塊黑石浮現(xiàn)在空中。
他正打算施法,玉浮生蹲身,扣住他白皙手腕,盯著一雙澄澈眼眸:“你應(yīng)該知曉,你說什么我都不會拒絕,所以,不必對我說謊?!?/p>
方鐘卿愣了愣,點頭道:“好?!?/p>
四周寂靜下來,方鐘卿專心致志撥弄黑石。
玉浮生立在旁側(cè),下了一夜的雨停下,透著涼意的晨風(fēng)吹過,兩人頭上樹枝發(fā)出簌簌聲響。
“滴答——”
枝葉間雨水滑落,一滴滴順著葉尖,好巧不巧落在方鐘卿發(fā)頂,潤濕了青絲。
玉浮生仰頭望了眼,抬起手。
劍宗弟子一向勤勉,不及辰時,練劍身影已隨處可見,其中一個少年腳步匆匆。
寧潤辛面帶喜色趕向玉浮生住處,他剛突破,迫不及待來告知師尊,臨近洞府之際,卻意外看到樹下兩道身影。
其中盤膝而坐的白衣男子,披著眼熟的裘衣,此人他未曾見過,但遙遙一望,驚為天人。
寧潤辛下意識停住腳步,思忖此人是誰,打量間,看到立在旁側(cè)的師尊,緩緩伸出手,懸在白衣男子頭頂。
寧潤辛疑惑間,眸光捕捉到一滴水珠,從樹葉滑下,被攔截在玉浮生攤開的掌心上。
寧潤辛一頓,微睜大了眼,視線倏地移到玉浮生臉上。
師尊這是......
半盞茶的時候,方鐘卿收了黑石,微蹙著眉。
玉浮生收回手,拿絲帕擦拭著手中水漬,不出所料,方鐘卿什么都沒看出來:“你心境亂了,即使推算有結(jié)果,也不準(zhǔn)?!?/p>
方鐘卿訝然:“亂了嗎? ”
玉浮生:“亂了?!辈蝗徊粫鎸λ?,不敢直視目光。
方鐘卿心下微沉,他自幼心境之穩(wěn)遠(yuǎn)超同輩,師祖師尊無不稱贊,所以修道之路格外順利,這還是頭一次,聽到有人說他心境亂了。
星卜術(shù)用不了,他從玉浮生身上便什么也看不出,除了直截了當(dāng)詢問,沒有別的法子:“我今日知曉,只有喜歡的人才能親,這事你知道嗎?”
玉浮生道: “我自然知曉。”
方鐘卿神情微變:“那你......”
玉浮生狹長眼眸微瞇:“鐘卿,你是不是忘了,是你先吻我的?!?/p>
方鐘卿稍作回憶,神情一變:“我......”
“說起來,你是不是該對我負(fù)責(zé),”玉浮生上身微傾,帶著極大壓迫感湊近,“我當(dāng)鐘卿喜歡我,才做出回應(yīng),哪里不對么?!?/p>
方鐘卿盯著近在咫尺的面容,有些不知所措:“抱歉,若早些知曉,我絕不會如此。”
他從小不知喜歡是何物,情愛又是什么,只記得師尊曾言,“情”是最擾人的東西,一旦沾上難以掙開,毀人心境,壞人道心。
孑然一身,是最好的修道方式。
他道:“你我應(yīng)該專心修道,不能被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打擾?!?/p>
“無關(guān)緊要......”
玉浮生嗓音一沉:“你現(xiàn)在知道我喜歡你,但心里覺得無關(guān)緊要是么?!?/p>
方鐘卿略一點頭。
修士,窮其一生是為了追尋大道,其余的事并不重要。
他想告訴摯友,勿要在情愛上糾纏,縱觀歷屆得道飛升者,沒有誰會陷于其中,陷得越深,意味著飛升前斬斷因故越難,百害無一利。
只不過,他話未出口,玉浮生冷笑一聲,側(cè)過頭,讓人看不清臉上神情:“好啊,我專心修道就是了,不會再做無關(guān)緊要的事。”
方鐘卿神色微松,隨后聽到玉浮生道:“你也答應(yīng)我一件事?!?/p>
方鐘卿道:“我很厲害,什么都能做到?!?/p>
玉浮生長睫低垂,攥緊修長手指,一字一頓道: “你別再出現(xiàn)在我面前,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p>
方鐘卿怔愣一瞬:“為何?”
玉浮生眼簾低垂,遮住眼底幽冷:“因為我突然厭你了?!?/p>
方鐘卿臉色白了。
躲在暗處的寧潤辛,眼看白衣男子將身上裘衣還給他師尊,消失在原地,而他師尊將裘衣扔在地上,神情陰沉得可怕,一手撐在樹干上,估計分明的五指曲起,在樹皮上留下道道血痕。
寧潤辛擔(dān)憂地走出,但不及他靠近,玉浮生也消失蹤跡。
***
自新任魔尊身隕后,魔界諸王爭奪尊主之位十余年,各城各地紛爭不斷,其中,斗爭最厲害的便是戟城。
此城不論對錯,實力至上,修為高者主宰一切,享萬人臣服。
是個臭名昭著,卻又無數(shù)人向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