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沖撞
十一月初,天幕陰沉沉低垂,綿綿數(shù)日小雪過后,成國都城元京總算迎來個暖洋洋的大晴天。
年關將近,由于皇帝的壽辰在臘月十六,所以成國的臘月也叫萬壽月。元京乃天子腳下,天威顯赫浩蕩,誰家也不敢在萬壽月大肆操辦紅白事,唯恐有所沖撞。
因此,十一月初六,宜嫁娶喬遷,大吉大利的好日子,元京城內(nèi)婚嫁者不知幾家,各自帶著聘禮嫁妝車隊人馬一長縱,主街道上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東城巷口處,一小花轎隊伍被迫停下,擠不出去。
精壯的中年管家李順快步跑回來,急出一腦門的汗,停在花轎前躬身告知:“少爺,慶王殿下回京了,街上正封路呢!”
哇,慶王回京了?
那位可是驍勇善戰(zhàn)的天潢貴胄?。?/p>
今上子嗣頗豐,但賜封了親王位的,就三皇子慶王和四皇子瑞王兩個!
雇來的轎夫和鼓樂師頓時興致勃勃地議論起來。
“可知殿下一行到哪兒了?”一道清亮脆朗的少年嗓音傳出,大紅轎簾被掀開,容佑棠探身詢問,他按規(guī)矩身穿喜袍,手捧紅漆托盤,上面紅帕子蓋著白花花的銀子。
“這個沒打聽到,哎,按舊例至少得封路大半天!”李順抬袖抹汗,說:“咱們與老爺一同出的門,這會子老爺應該快到西郊了?!?/p>
“可不能誤了兩頭吉時?!比萦犹陌櫭迹昂貌蝗菀撞耪f服我爹,錢師傅又是大忙人,錯過今天,骨肉還家這大事又不知拖到何年何月去。”
李順慌忙小聲提醒:“義父,是義父!老爺聽到又該說您了?!?/p>
“這有什么好藏著掖著的?”容佑棠失笑搖頭,坦蕩蕩表示:“義父待我恩重如山,雖不是親生,但勝似親生,改口是我自愿的。如今東四胡同誰不知道我們是父子?”
我認太監(jiān)做爹怎么了?
若沒有義父援救,我早就溺亡在冰窟窿里了,如今爺倆相依為命已經(jīng)三年。
聽到這里,轎夫和鼓樂師忍不住交頭接耳:
“容少爺聽說才十六歲,卻早開始養(yǎng)家了,今天不拿出五百兩銀子來,怕是完不了事的,嘖嘖,他可真孝順!”
“錢小刀忒貪心了些,本就做斷人子孫根的缺德事兒,如今人家索回自己被割的身上物,竟開口要這么多銀子!”
“唉,太監(jiān)也是苦命人。那些家貧贖不回子孫根的,只能六根不全下葬了,不男不女,閻王爺都不收?!?/p>
“……”
確實,太監(jiān)想從凈身師手中贖回子孫根絕非易事,需認個義子,并掏出大筆銀錢——義子穿紅坐轎,捧著銀子,敲鑼打鼓娶親一般,風風光光去凈身師家中磕頭捧了那東西,再恭敬葬入祖墳,以示父精母血齊全、殘缺之人骨肉還家。
骨肉還家,是每個太監(jiān)畢生的心愿。
這也是容佑棠重生后立誓要完成的目標之一,如今,眼看著就要大功告成。
容佑棠看看天色,發(fā)覺實在耽擱不得,只能說:“順伯,繞路吧?!?/p>
李順無可奈何嘆息:“只能這樣了?!倍笏I夫商量了幾句,緊接著一行人折回小巷,繞道前行。
坐在晃悠悠的轎子里,容佑棠嘴角帶笑,但眼底卻有幾分不合年齡的肅殺冷意。
重生三年了。
報仇雪恨的最好時機即將到來,他的生父周仁霖今年外放結束,不出意外的話,會攜家人趕在臘月之前回京!
而容佑棠,早已經(jīng)不姓周;周仁霖一家子,也早就沒把“不幸溺亡”的容姨娘及庶子放在心上了。
哼,我還活著,豈容你們自在?
容佑棠用力捏緊紅漆托盤,手指泛白,深吸一口氣,心底始終燃著熊熊怒火,若燒不死仇人,就會燒死他自己。
前世的容佑棠只活到十六歲。
江南書香門第的千金容懷瑾不顧一切愛上才貌雙全的窮書生周仁霖,雙方海誓山盟私定終身,孰料周仁霖一朝高中后卻變了心,轉而迎娶侯門嫡女!于是,容懷瑾就變成周仁霖的妾,生下庶子,她抑郁痛苦,終日以淚洗面。因為私奔,娘家早與她斷絕關系,且聰慧的容佑棠備受嫡母及子女忌憚打壓,母子倆百般隱忍,艱難度日。
那夜,渴望入讀國子監(jiān)的容佑棠鼓足勇氣去尋求父親,誰知卻聽見了周仁霖與長子密謀朝中大事!數(shù)日后,驚惶忐忑的容佑棠被以雷霆之勢捉拿囚禁,緊接著又被扭送天牢,罪名是:謀害九皇子。
可他一個長居深院不受寵的庶子,哪有機會結交權貴?更別提皇子了!
期間,容姨娘為救子,苦求周家無果,心力交瘁,病逝了。容佑棠慘遭嚴刑拷打,折磨得只剩半口氣,極度茫然恐懼,卻堅持喊冤,日夜盼著家人相救。
關押半個月后,當周仁霖攜長子出現(xiàn)時,不成人樣的容佑棠喜極而泣,委屈嗚咽不止,以為自己可以回家了,然而他的父親卻怒喝道:“孽子!你姨娘已經(jīng)被你氣死了,還帶累周家不輕,如今你還拒不認罪?簡直死不足惜!”
娘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