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叔叫蘇施過來。
蘇施走到他跟前,低著頭等他下句話,卻不見馮叔有什么動靜。
她抬起頭,馮叔還是那套赭色衣褲,面色干黃,身材精瘦,竟是絲毫不顯老態(tài)。千溝萬壑的臉上凸著那雙眼睛,雖然渾濁,但仍十分銳利,像是一把利刃能剖進人心里。
在這偌大的李府,任憑風疏雨驟幾十年,他從一個青澀的毛頭小子,到一個干練的壯年男子,再老如今手段不減當年的風霜老人。
罕少言語卻心中有數(shù),行事沉穩(wěn),馮叔跟隨了主人李鶴山從總角之年到五十有六,也見證了李府從米店營生的小康之家到現(xiàn)下依托仕途的巨富之室,更陪伴了小少爺李頌臣幾年的成長、上進。
如今,他便成了李府一株風刮不動、雨澆不走、根深葉茂的老樹,李鶴山對其親近、敬重,都敢把自己的身家性命賭在他身上;他也從不辜負老爺?shù)膰谕?,交代的事都干得妥妥帖帖、漂漂亮亮,讓李鶴山放了一萬個心。
作為如此忠心不二、被老爺信賴,被下人尊崇的人,馮叔成了李府永遠的另類:很顯然,他不是主子,但又甩了賤生賤養(yǎng)的奴才一大截,或者說就算是奴才,也是比云總管家還要尊貴上幾等的高級奴才。
除了李鶴山,沒人能使喚他,連李府的正室夫人王氏見了他都頗親和,兩個庶出的嬌貴無匹的小姐李書儀、李姿儀也不計較身份、尊卑,也都跟著軟軟地喊一聲“馮叔叔”。
可就是這樣一個在李府有權(quán)有勢的人,年近花甲居然孤身一人,沒有家室。
這件事上頗有些稀罕。
實際上,年輕時,馮叔還不叫馮叔,或許該叫“馮大哥”。他長得不算差,五官清朗,眉目端正,一身陽剛的男子氣魄,不帶丁點脂粉味,性子也都是能讓女人安下心去跟著的。
夫人們陪嫁來的婢女里頭,幾個膽大的對他也頗有欽慕之心。往往走在路上遇見了,就沖他“不小心”丟塊手帕,“沒仔細”遺只釵環(huán)。然后故意焦焦灼灼地尋,就指望著躺在心尖尖上的馮大哥撿起它來,喊出自己的名字,自己方能娉娉婷婷、故作矜持地從他手上接過來,故意讓他瞧見自己白嫩柔軟、十指丹蔻的小手,再瞧見自己羞羞怯怯、脈脈含情的眼睛,并著一張紅霞染就的桃花小臉,最好讓他對了眼,當場決定娶自己做夫人。
這群小姑娘沒羞沒臊,打的主意都挺好,想著自己不動聲色、水到渠成地把馮大哥變成自己的丈夫,得著一位妙郎君,還留下一個端莊的好印象。真能這么順利也好了,可惜,這些個美人兒唯獨漏算了馮大哥的性情。
當時,大夫人王氏的一個丫鬟,名喚小蛾,年方十四,在躍躍欲試的女孩子里姿容風采可謂最為出挑。
雖比不上嬌生貴養(yǎng)、細皮嫩肉的大家千金,小蛾卻也是出落得清秀文氣,性子溫柔,又因在家時陪著小姐請過先生,她略通文墨,蠅頭小字可謂端正,留在雪浪紙上的傲骨寒梅也很能看,說話細聲細語,臉上帶著酒窩,十分討人喜歡。
那時,李鶴山有意納了她,連情同姐妹的主子王氏也有所暗示,但她就吃了秤砣鐵了心,回回都裝聾作啞,推作不知,獨獨把馮大哥掛在心頭。
那一日,小蛾姑娘知道馮大哥去了賬房交賬,就故意等在他出來必經(jīng)的那條道上。
她身著一套新做的襖裙,自知穿妃色最好看,還在隨云髻上簪了一朵新鮮摘下的同色杜鵑,更襯出眉目如畫,笑靨如花,身姿窈窕,真是個嬌滴滴、俏生生的小美人兒。
小蛾正立在太湖石后面的幾竿青竹里,心里暗自計較,待馮大哥來了怎么表明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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