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又問：“你如何肯定那車師王必定起疑國家生死存亡之際最怕君臣離心離德，他居然敢受你這般挑撥”他盯著女兒千嬌百媚的臉龐道，“為父可曉得，左將軍對車師王那可是忠心耿耿，他們君臣感情深厚。這離間計可是往常大家都不敢使出來的。”

蒙黛朵聞言，那目光卻變得深邃：“離間計也就是朵兒賭他們個面齊心不齊。這戰(zhàn)場如賭場，此番也就是我偏生賭贏了，全是僥幸”，言至此，她眼里又帶了一分嘲諷：“王父啊，這君臣之間隔著滿國官員與一張王座，哪里還能有什么感情作為臣子，也不過是懼怕君王一手遮天，唯恐傷了自己闔家性命，不得不咬牙賣命。王父以為，他還能為的是高高在上，一字一句便定人生死的君王作為君王，又哪里肯實心實意去信任誰再厲害的將軍也分明只是栓在自己手中的家犬，要殺要伐全憑自己喜歡，根本不由得旁人插嘴?！?

老王心中已驟然被誰揉成團兒一般揪起來，又聽她道：“這車師王不大明白用人之道，也不曉得收買人心，栽培心腹，慣是拿他一家老小要挾，又拿高官厚祿籠絡。如此軟硬兼施，伸臉是笑，背后是刀。那左將軍又不蠢，難道還得實心眼兒地跪著謝恩不成”

蒙黛朵那眼里仿佛瞧著高遠之處，神色堅毅又老成：“凡天下君臣皆是如此。這人心啊，籠絡好了，便是喂了條好狗，多少使喚得起；可倘若分寸不曾拿捏準了，那便是養(yǎng)在身旁一條隨時預備反咬的狼?！?

老王一臉震驚，滿是不可置信瞧著自己手心兒里捧著長大的閨女，朵兒天真爛漫輕聲喟嘆：“車師王那人有何企圖都白生生寫在臉上，驅(qū)使左將軍的手段也當真不高明，還偏偏是個眼里糊了東西的，瞧不出他的愛將反心大起。鎮(zhèn)日里自負得不行，居然敢對將軍夫人企圖染指。哪個有血性的漢子受得了這憋屈這回，根本就是車師王壞了自家固若金湯之城?！?

她又將芊芊玉手舉到眼前輕輕摩挲、端詳，斜乜著眼去瞧燭臺，話音篤定：“即便咱們不用這計，左將軍早早晚晚也得反；如今咱使了，他腹背受敵還又恨又冤，逼得他不得不反”，接著話里有了嘆息：“只可惜，這人頗有幾分愛國熱腸，他率兵拿下城池殺了昏君，雖說解恨，但此生大志已負，忠臣服侍二主，也不知過不過得去自己心里那道坎。過得去就萬事好說；若是過不去，咱不用也罷，給他個自在”還未說完，便見個士卒進來稟報：“不好了左將軍與妻兒自盡身亡”

老王正在詫異，卻聽寶貝閨女發(fā)令：“慌什么好生埋了”。然后自言自語：“這般硬骨頭，叛國弒君也是一時發(fā)狠，頭腦冷下來必定要悔恨萬分，殉了國來解脫的?！?

烏孫老王見狀真是又氣悶又驚訝，那拳頭悄悄捏緊了，最后勉強穩(wěn)住身形：“你知道他必定自己了結(jié)”

蒙黛朵便略有幾分自得：“生而為人，秉性最是難改，不難猜到。”

老王立起身背著手，突然不想再去瞧她這張俊俏無邪的臉，問道：“朵兒，莫非你是故意找上他”

她倒是生出了幾分不解：“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這不是王父您言傳身教與朵兒如今倒是怨我么這仗打過，他得勝回去冒犯君王，也是個死；如今報仇雪恨，闔家自盡在一處，也是個死?？扇羰墙兴x，肯定還是后一個更加痛快。咱這也是幫他啊?！?

老王那缽大的拳頭越握越緊，額上的青筋越蹦越高，燭火招搖之下，他的雙眼深深埋在一塊陰影里，那兒有誰也讀不懂的隱晦心思，蒙黛朵自然也讀不出來她正享受著人生中第一次大捷，沉浸在歡喜之中不可自拔。

她的王父卻聲音沙啞，緩緩開口：“倘若，他不死，你當拿他如何”

他烏孫國最金貴的王女立了起來，走去大帳門口，瞧著外頭匆匆走過的士卒，那一叢叢閃耀的火堆，那夜霧籠罩之下無窮無盡的遠山近野，那頭頂上最寬容博大的清冷月亮。

風揚起她美麗的長發(fā)，夾著女孩兒身上特有的絲絲縷縷的甜味鉆進老王的鼻子，卻聽見她睥睨天下的一句話：“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開疆辟土，為我所用”

這是什么

牝雞司晨

燈芯燒焦的地方被她的氣勢威嚴嚇得縮成一團，猛地蹦起來，“啪”的一聲脆響，炸開又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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