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實(shí)在不習(xí)慣這樣的她,他的滿月應(yīng)該是更加生氣蓬勃,更加情緒分明的。
南宮書壓下心頭困惑,決定稍后再探討這個問題,“走吧!時間不早了,我想大伙兒一定等急了?!?/p>
“大伙兒?”誰呀?
“春煙、曉花……”南宮書一連說出八人。原本加上滿月,該有十人的,然而……想起那位因?yàn)槌u他人作品,而被他拒絕收稿出版的作者,他的心頭仍有些難過。
“都是作者?”
“嗯!若算上你我,便十個人?!边@些人都是他底下的作者,難得大伙兒剛好都聚在淮都城,他便決定邀大家一塊吃頓飯,否則像武刃、孤俠總是喜歡到處跑,稿子都是請信差捐來,一年到頭根本見不到三次面。
“這樣呀!”滿月點(diǎn)頭,眼角余光看著他。
是不是因?yàn)橐c這些作者見面,他才要她穿裙打扮呢?
她已經(jīng)見過寫情愛故事的“春煙”柳姑娘,與寫詩詞的“曉花”萬姑娘,她們兩人彼此認(rèn)識,都是非常美麗的女子,說話溫和,行為舉止充滿大家閨秀的氣息,行不跑,笑不露齒。
約莫半年前,她找南宮書交手稿,恰好柳姑娘帶著婢女也來找南宮書,然后便邀請他們到她大哥開設(shè)的餐館萬寶樓用膳,途中遇見萬姑娘,于是四人連同她的婢女就一道至萬寶樓。
那時候,她吃著吃著,卻開始自慚形穢起來。
柳姑娘與萬姑娘用膳時真是文雅,小口小口的吃飯,小匙小匙的喝湯,不像她,總是這么租魯--雞腿子用手抓了就啃,湯舀盛入碗里也不用小湯匙喝,一古腦兒捧碗便喝。
她和她們簡直是天壤之別。
有了如此認(rèn)知,她開始絆手絆腳起來,吃東西要多咀嚼十下,不直接低頭扒飯,而是必須用著子把白飯夾起,送入嘴里。
也是在那時候她才發(fā)現(xiàn),原來南宮書只有面對她時特別例外,否則她一直以為他也會逗弄其他姑娘,就像對待她一樣。
當(dāng)時,她越吃越感到不痛快,看到南宮書對她們笑得這么溫柔--尤其是柳姑娘--總覺得好刺眼,一股氣上來,便不顧一切地沖出萬寶樓。
然后南宮書不知怎么回事追了上來。
然后……她不知怎么回事,硬是強(qiáng)吻了他……
唉……
“滿月?”又在發(fā)呆。這幾日她的出神次數(shù),有變多趨勢。
“?。]事?!睗M月咬住唇。雖然去了會讓她再次認(rèn)清自己的粗魯,但仔細(xì)想想,上回?zé)o緣無故跑掉,真的很不禮貌,她是不是該趁著今日與柳姑娘、萬姑娘道歉呀?
兩人步出書坊,朝萬寶樓前進(jìn),途中經(jīng)過一間賣珠花的小鋪?zhàn)?,滿月冷不防地被一名迎面奔來的壯漢撞上。
她揉著肩,隨口回答南宮書的關(guān)心,卻聽見一位少婦慘青著臉大喊,“小偷、小偷!我的錢囊……”
瞬間,整條街喧嘩起來。
眾人望向少婦,立刻想到小偷是誰,不正是方才的壯漢嗎?但是那個人這么巨大,他們哪敢攔他?
“滿月……等等……”南宮書焦急地大喊。
因?yàn)闈M月想也不想,身子像拉滿弦的弓,一鼓作氣奔了過去。
既然被她撞見,她怎么可能不理會?
壯漢瞧見有人追來,奔勢更加猛烈,連連撞翻幾名路人,還掀倒一旁的攤販,果子青菜滾了一地。
“你別跑!”滿月咬牙,靈巧地閃過路人。
可惡,沒想到這大漢這么能跑,但是少瞧不起她,她可是成天在山林間上上下下跑的人呢!
滿月彎身,撿起一顆在地上滾的果子。
“瞧我的……”她嬌喝,右手舉起一扔,準(zhǔn)確地丟上壯漢的后腦勺。
壯漢大聲咒罵,繼續(xù)朝前跑。
討厭,這被風(fēng)、這繡鞋,真礙事!
滿月想著,干脆一邊跑,一邊甩開肩上的披風(fēng)與腳上的繡花鞋。
沒了礙事的東西,她赤腳跑得更快,后頭跟著的南宮書與她的距離越來越大,而她與壯漢的距離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突然,她發(fā)現(xiàn)一旁架著支竹帚,一把抄起,腿兒快跑幾步,緊接著用力一跳,雙手握著竹帚,讓竹帚末端朝壯漢揮去。
“喝呀……”
“哇啊……”壯漢的后腦勺毫無防備地被竹帚末端痛擊。
滿月乘勢,雙腳使力朝壯漢背上踢去,砰的一聲,壯漢被踢跌在青石板上,想要掙扎爬起時,就有官差出現(xiàn)。
兩名官差恰好在街上巡邏,從對向撞見此處有不尋常的騷動,急忙趕來接手。
“這人偷了錢囊,我要拿回來?!睗M月指著壯漢。
“是……這個嗎?”官差從壯漢懷里摸出只小紅錢囊。
滿月抓抓腦袋,不確定到底是不是那位少婦的物品時,少婦從后頭匆匆趕來,與官差交談了一陣,小紅錢囊終于重回她的懷里。
“謝謝、謝謝你,姑娘……”少婦轉(zhuǎn)身握著滿月的手,不斷道謝。
“你不用謝我啦!.”
“這怎么可以?多虧有姑娘幫忙,小婦人才能拿回錢囊。”少婦更加用力握住她的手,眼眶微微泛紅。
“也沒什么,我只是瞧不慣這等事情?!睗M月一臉靦腆,真的很不習(xí)慣被人這般熱情道謝。
“姑娘來小婦人家里做客可好?”
“咦?”怎么突然轉(zhuǎn)到做客了?
“讓小婦人煮頓飯菜,以答謝姑娘恩情。雖是粗茶淡飯,比不上外頭餐館來得豐盛……還是……姑娘你嫌菜色清淡,比不上餐館?”瞧這位姑娘衣著華美,是上等綢布制成的襦裙,雖然她一頭短發(fā)挺為怪異,動作敏捷得不若千金小姐,但絕對是有家世之人呀!唉……也難怪人家會嫌棄,可是她再也沒別的可以答謝了。
之所以這么想感謝姑娘,并不是因?yàn)殄X囊里的文銀,而是這破舊的小紅錢囊,是已逝丈夫留給她的寶貝,彌足珍貴。
“呃……這……”這人怎么這么熱情?就說了不用這般客氣。
滿月好生為難,抬眼瞧見南宮書就站在少婦后頭,急忙朝他扔了求救的目光。
南宮書看著滿月的眼神,心口一熱。
滿月終于變回滿月了!
頓時,他恍然明白二寨主的意思。
并不是因?yàn)闈M月無法適應(yīng)城里的生活,也不是因?yàn)闈M月有別于城里的姑娘,而是滿月是個從未被束縛的人。
她是山野間的風(fēng),想狂吼便狂吼,想溫馴便溫馴,說風(fēng)是風(fēng),說火是火。
她在山里成長,可以隨時隨地大笑大嚷,可以滿山遍野奔跑跳躍,但是一到城里,這些行為卻被牢牢限制住,走路得規(guī)規(guī)矩矩,說話也不能大聲。
他想起自己帶滿月到碧月湖時,她迫不及待褪下鞋襪,在湖畔的草地上奔馳,卻招來他人的譴責(zé)眼光,那些目光,強(qiáng)烈到讓她穿回鞋襪,乖乖坐在小亭子里瞪著湖面看。
城內(nèi)事物,滿月也沒有多大興趣,甚至對逛街感到無趣,首飾珠花,胭脂花粉,她根本連看都不會看,受到歡迎的精巧雜玩,她也只有瞧瞧,并沒有特別喜愛,就算連著兩日出外逛街,也總是不到一刻便折回南宮家。
滿月的生活需求是,足夠便好,能足以生活就好,不需要華麗,不需要精致。
于是,在短短幾日,她變得沉默,笑容再沒那么燦爛,最后甚至干脆留在家里,像枯萎的小花,不再那么生氣蓬勃。
淮都城,是一個牢籠,把滿月緊緊困住、限制住,或許住上一、兩日不成問題,但時間一久……
他知曉滿月是因?yàn)樯L在寨子里,才養(yǎng)出這樣的性子,卻一直沒去思考這樣性子的滿月到了城里,是不是會變成他不喜歡的滿月。
二寨主是對的,他錯了。
唉……真是失敗,難怪二寨主對他的意見這么強(qiáng)烈,真虧他十分自負(fù)自己的觀察與思考能力,卻連這種小事也想不通透。
姑娘家出閣,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他一直是這么認(rèn)為的,然而這么做的話,滿月整個人豈不是真要黯淡下去?
“南宮書,幫幫我啦!”滿月看他文風(fēng)不動,干脆跑到他身邊,用力扯他的衣袖。
南宮書回神,望向滿月一臉焦急與瞥扭,他的心頭加速跳了幾下。
真糟,想了個透徹后,見了滿月這副模樣,他突然想不顧時間地點(diǎn),緊緊抱住她,狠狠吻住她。
“姑娘?公子?”少婦緊張地看著兩人。
“那么,咱們便不客氣地叨擾您了?!蹦蠈m書推開腦海里的奔騰念頭,要自己克制。
“南宮書,你不是還要去萬寶樓?”滿月要他低下腦袋,開始與他咬耳朵。
“嗯!沒關(guān)系。”南宮書一邊說,一邊仰起頭,朝趴在樓閣上看戲的一干人比了比手勢。
“什么?”滿月仰頭看,發(fā)現(xiàn)柳姑娘與萬姑娘也在其中。這里不就是萬寶樓嗎?
“這樣他們便知道了。”南宮書笑著,對著二樓邊上的眾人揮揮手,然后朝少婦道:“麻煩您帶路了?!?/p>
“好、好?!鄙賸D開心地連連點(diǎn)頭,腳跟一轉(zhuǎn),領(lǐng)在前頭。
“南宮書,你怎么好意思?”滿月繼續(xù)跟南宮書咬耳朵。
“人家都這么盛情,推辭實(shí)在不妥?!?/p>
“可是我又沒做什么,只是一樁小事而已。”
“滿月,你別害羞,大大方方接受人家的道謝,沒什么不好?!?/p>
“我、我……我才不是害羞?!?/p>
“是是?!蹦蠈m書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