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跑到晏航家的路口， 初一就看到小姨的車開了過來。

“小狗， 上車?！毙∫烫匠鲱^叫了他一聲。

初一拉開門坐到了副駕上，氣兒還沒喘勻就先問了一句：“我爸怎， 么了？”

“是這樣的， 你爸現(xiàn)在人還沒找著， ”小姨伸手拿了張紙巾給他，“但是……警察在監(jiān)控里看到他們公司的車了， 昨天那輛車是你爸開的?！?/p>

“什， 什么監(jiān)，控？”初一抓著紙巾， 沒聽懂小姨在說什么。

“那邊胡同口的監(jiān)控， ”小姨說， “聽說那個人是從胡同那兒跑出去到的河邊，胡同那邊街上的監(jiān)控拍到你爸的車過去了，那個人跟你爸一先一后下的車……”

“哪……個人？”初一完全慌了。

“死的那個人是你爸公司的同事，也是個司機， ”小姨說， “你媽沒見過那個人， 具體我也不清楚了，警察還在查，細節(jié)不會透露，你也不要慌，事情還沒弄明白，你爸……”

初一看著前方， 整個人都蒙掉了，小姨還在說什么他已經(jīng)聽不清了。

老爸一天一夜沒有回家，手機也聯(lián)系不上，雖然這種情況以前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但是他并沒有太多擔(dān)心，老爸膽子小，打架斗毆不敢，出軌沒膽兒也沒錢，連晚上看到喝多了的人都會避開，怕惹事兒。

他對老爸這次失蹤的最可怕的想象只有車禍。

怎么也沒想到老爸這樣的人能跟斗毆殺人事件扯上關(guān)系。

“別理那些人。”小姨把車停在樓下，下車的時候說了一句。

初一下車的時候看到了不少鄰居都聚在他家樓下，看到他過來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都有些迷。

有些探究，有些好奇，有些……興奮，盼著誰家出點事兒好有談資的那種幸災(zāi)樂禍。

“初一這孩子可憐了，”還有個大媽挺大聲地嘆氣，“他爸……”

“有父有母三代同堂，怎么可憐了？”小姨沒往那邊看，但說話聲音挺大，“這么有同情心勻點兒給自己多好啊。”

初一低頭走進樓道。

離家里還有一層樓的時候，就能聽到姥姥的聲音了。

“警察同志！你們可不能冤枉人啊，人不見了你們應(yīng)該去找人，怎么還能把人往殺人案上扯??！”

“老太太，我們只是來了解一下情況，現(xiàn)在并沒有下任何結(jié)論?！币粋€男的聲音聽上去很有耐心，應(yīng)該是警察。

“知道什么就說，不知道的就說不知道?！毙∫踢M門的時候小聲提醒他。

“嗯。”初一應(yīng)了一聲。

他沒經(jīng)歷過這種事兒，進門的時候感覺自己緊張得走路都順邊兒了。

屋里有三個警察，兩男一女，還有一個中年男人，初一看著有點兒眼熟，應(yīng)該是老爸公司的領(lǐng)導(dǎo)。

警察應(yīng)該是先去了公司，然后再來的家里……他站在客廳里，有些局促地低著頭。

女警察拉著他坐到了沙發(fā)上，很和氣地說：“小伙子你好，我姓王，我想跟你了解一下情況，看看有沒有什么我們漏掉的，你別緊張，就是幾個問題。”

“嗯?！背跻稽c了點頭。

“你爸爸昨天去公司之前有沒有跟你說過什么？”王警官問。

“沒，”初一想了想，“我去學(xué)，學(xué)校的時，候他已，已經(jīng)走了。”

“別緊張。”王警察說。

“就是個結(jié)巴，緊不緊張都這樣！”姥姥在旁邊說。

“這段時間你爸爸有沒有什么跟以往不一樣的表現(xiàn)？只要是你覺得跟平時不一樣的都可以說?！蓖蹙倮^續(xù)問。

“你管著點兒你的嘴，別有的沒的瞎說！”姥姥指著初一。

王警官笑了笑：“姥姥能先回避一下嗎？”

“我回避？我回什么避！”姥姥頓時非常不爽。

“你夠了！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這樣！”老媽強行把姥姥拉進了臥室里，關(guān)上了門。

初一松了口氣，輕聲說：“我沒，注意到有什，什么不同，我爸回，回得晚，我們不，太說話?！?/p>

“好的，那你有沒有聽你爸爸提起過他的同事？”王警官繼續(xù)問。

“就……丁叔?！背跻徽f。

“他跟丁叔的關(guān)系怎么樣？”王警官問。

初一已經(jīng)隱隱有了感覺，小姨說死的是老爸的同事時，他還沒有太多的想法，現(xiàn)在王警官這么一問……

他突然不敢回答了。

“沒關(guān)系，有什么就說什么，”王警官說，“我們現(xiàn)在是了解情況，不會只憑幾句話就做出什么判斷的?！?/p>

“丁叔打，過我爸，挺久之，前了，”初一擰著眉，“關(guān)系……不，不是朋友?！?/p>

王警官一邊記錄著一邊又問了幾個問題。

問題其實都很簡單，主要就是問問老爸有沒有異常，有沒有跟人有過矛盾，最近有沒有跟什么人有過接觸。

但是初一回答得都不輕松，除去因為老爸情況不明……他以前并沒有覺得自己對家人的了解是如此的少，無論是老爸，還是老媽姥姥姥爺，如果這樣提問，他可能都無法回答得很清楚。

初一覺得自己腦子里一直嗡嗡響著，她的聲音一會兒遠一會兒近，聽得很不真切，整個人都像是被捆在一個旋轉(zhuǎn)的風(fēng)車上。

“你再看看這張照片，”王警官拿出了一張照片，“你能認出這個人嗎？”

初一接過照片，低頭看了看。

這是張監(jiān)控的截圖，上面有一個不是太清楚的背影，是從后側(cè)方拍的，只能看到小半個側(cè)臉。

但他能認出截圖左下角的那輛車，老爸經(jīng)常開的兩輛公司的車，一輛是黑色的SUV，一輛就是個白色的。

“認，不出，來?！背跻话颜掌€給王警官。

“好的，謝謝你的配合?！蓖蹙倥呐乃募纾玖似饋?。

老媽從屋里出來：“警察同志，他會不會……會不會……”

“不要著急，我們會查清楚的，”另一個警官說，“如果他聯(lián)系家里，一定要告訴我們，你們家屬也要勸他回來配合我們的調(diào)查?！?/p>

“會的會的?！崩蠇岦c頭。

警察和老爸公司的領(lǐng)導(dǎo)走了之后，家里陷入了一片安靜。

每一個人都有些回不過神似的原地愣著，連姥姥都沒了聲音。

“我就不明白了，”好半天老媽才開口說了一句，“他怎么就能跟老丁扯到一塊兒去了……老丁死了他跑什么??！”

果然是老丁。

初一擰著手指，沉默地盯著地板。

“他殺的唄?！崩褷斦f。

“你是不是我親爹啊！”老媽吼了一聲。

“我看你是活煩了！”姥姥跳了起來，一巴掌拍在姥爺胳膊上，“不會說人話就他媽閉好你的屁眼兒，憋不住屁出去一頭撞死得了！”

“姨父，”小姨皺著眉，“你平時瞎說點兒什么都算了，這事兒你可不能這么張嘴就說，這是人命案子！”

“二萍，你那兒有沒有什么關(guān)系能幫打聽一下的？”老媽問小姨。

小姨嘆了口氣：“我試試吧，不一定管用，一般的案子可能行，這個……”

“不愿意幫忙就直說?！崩蠇尨驍嗔怂脑?。

“我不愿意幫忙我會一知道這事兒就馬上過來了嗎！”小姨說，“我也不是如來大大，我還能想干什么就能干得了??！”

“你不是來看熱鬧的嗎？”老媽冷笑了一聲。

“是啊！我就是來看熱鬧的，”小姨說，“你家的熱鬧可真好看，值得我開車從西頭到東頭是吧？”

初一起身坐到了書桌前，趴了下去，抱著頭。

小姨大老遠地跑來，老媽卻說出這樣的話，讓他覺得非常難堪。

他閉上眼睛，腦子里晃動著那張照片。

那個背影，不知道是因為他一直在琢磨，還是心理作用，王警官讓他看的時候他沒有什么感覺，現(xiàn)在卻老覺得看著有點兒熟悉。

沒多大一會兒，姨姥姥和小姨父也過來了，家里小小的客廳里一下變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在姨姥姥跟姥姥，小姨跟老媽分別吵過一架之后，他們開始討論老爸的這件事。

“人是肯定沒受傷的，他跑出來的時候好好的，死的那個也肯定不是他捅的，他哪有那個膽兒，”姨姥姥說，“你們就別瞎猜了！有這閑工夫不如想想他能去哪兒，把人找回來配合調(diào)查才是最重要的！”

“但車是他開過去的，老丁是從他車上下去的，警察說他跟老丁后頭也進了胡同，然后才又跑出來的，”老媽說著說著帶上了哭腔，“現(xiàn)在還跑得沒影兒了，這怎么說得清啊……”

初一抱著頭，聽著屋里的人在警察透露的那一點點有限的信息里來回猜測著。

他實在想不通。

老爸開著車帶著老丁去了那個胡同，然后跟著老丁進了胡同，然后老丁從胡同那頭跑出去死在了河邊，老爸回頭開車跑了，車在市郊找到的，人卻沒了。

這件事里三個人，一個死了，兩個找不到了。

那個看不清的背影到底是誰？

為什么老覺得有點兒熟悉？

“我去車?yán)锎驇讉€電話，”小姨說，“看看能不能打聽到點兒什么。”

“去吧，再給我?guī)c兒吃的回來，”姨姥姥說，“我早上沒吃呢?！?/p>

“嗯?！毙∫虘?yīng)了一聲，過去打開了門。

門外響起一陣腳步和咳嗽聲，幾個鄰居仿佛突然肺炎了，咳得非常厲害地往樓上樓下地走了。

“你們這片兒民風(fēng)真熱情?！毙∫套吡顺鋈?，帶上了門。

“你還有心情吃東西！”姥姥像是沒有地方發(fā)泄怒火，沖著姨姥姥吼了一聲。

“就吃，”姨姥姥說，“我還要喝飲料呢?！?/p>

初一有些壓不住的煩躁，拿出了手機，想給晏航發(fā)個消息。

如果晏航不需要他過去陪著，他就出去瞎轉(zhuǎn)，哪兒都比呆在家里強。

手機緩慢地變化著，在他點開微信看到晏航頭像的那一瞬間，手猛地停住了。

那個背影。

那個背影！

……那是晏叔叔！

他突然感覺自己喘不上氣來，不得不抓著桌沿兒，用力地吸氣。

腦子像是快要失去意識一樣變得一片混沌。

他大口地喘著氣，好容易從混亂中回過神來之后他猛地坐直了，怎么會？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是晏叔叔！

“你干嘛呢！”姥姥瞪了他一眼，“犯癔癥了！”

“你就知道兇！這么大點兒孩子，嚇著了唄，”姨姥姥打開自己的扇子，過來對著初一扇了幾下，“你們這一家子是怎么回事兒！”

“初一，”老媽滿臉疲憊地沖他揮了揮手，“你回學(xué)校去吧，不想回學(xué)校就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別在家里憋著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