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死別
血突濺灑在地上,一只羊栽頭倒在雪里。馬上的人俯身拖了羊腿,往門這里策來。墻頭頓時響起一片噓聲,謝凈生指尖松開“懸刀”,下縮的“牙”回彈,箭槽內“咔嚓”一氣呵成。
吳煜湊在鷹眼上看,又“哎呦”一聲,道,“這玩意厲害啊,能穿甲了?!?/p>
“‘望山’也刻的精細,就是太重,遠途軍帶不成?!敝x凈生讓出位置,給吳煜摸看這弩的機會。他在邊上回味手感,手指動了動,道,“蒙辰給這批新貨下了血本,弩機都是銅制,弩身摸起來舒服,棗木紅夜里還不打眼?!?/p>
“好東西?!眳庆显囍饋?,卻發(fā)現(xiàn)謝凈生所說的“重”,不是說笑。這東西是真重,如果游走戰(zhàn)場上用,勢必會影響抬臂射擊的反應速度。他有些遺憾:“只能做守城弩,這重量,靖軍也沒幾個能背著跑。冬日里雪野溝坑多,背著這玩意一腳下去,我看就爬不上來了?!?/p>
“讓蒙辰再改改?!敝x凈生朝下邊喊了聲:“那是爺獵的羊,誰都別惦記!”
“趕不及。”吳煜凍得耳紅,他搓手哈氣,道,“徐杭那事你知道吧,圣上懷疑大苑,我也懷疑大苑。海夷八竿子打不著的地方,沒道理突然跳出來討打,除非有大苑在后邊教唆。年前那煙粟的事我就覺得不對,今海夷在南邊折騰,大苑從北邊來也不稀奇。上一回斥候回來說大苑備了‘撞車’?!?/p>
所謂“撞車”,是攻城器,專破城門,重木尖端,后邊抵著士兵,只要力氣大,再沉的門也能撞開。
“如許早說有問題。”謝凈生翻身一只腳跨踩在墻頭,坐在上邊對吳煜攤手。掌心里有幾?;ㄉ?,他邊撥著花生米,邊給吳煜說:“哪有這么巧的事情?圣上沒銀子了海商就專門送到門上來,非奸即盜。”
“如許早知道,也沒給京里遞個信兒?”吳煜揀了?;ㄉ讈G嘴里,道,“你們這就太不厚道了?!?/p>
“啊。”謝凈生又砸他一粒,笑:“那你來說,該怎么遞信兒???沒憑沒據(jù)的事兒我們如許從來不提。再說南邊挨著他了嗎?三個府州擠在南邊呢,知府都是瞎了?”說完他自己先“嘖”一聲,接著:“現(xiàn)在看還真是瞎了?!?/p>
“你就一句話說對了?!眳庆峡搭^頂云雪相積,道,“南下不挨著咱們。不論什么事,我們只守住靖陲。海夷從南下動手,我這幾天都提心吊膽呢?!彼麌@:“我吧,就怕大苑再來一個獅王?!?/p>
“那不怕,”謝凈生回頭,望雪野蒼曠,“迦南已平?!?/p>
“不踏實?!眳庆淆X間咬碎花生米,喃喃:“海夷一來,我就不踏實。”
辛明的命令早就來了,吉白樾奉命親往柔回鎮(zhèn)守,靖陲這段時日的巡兵多了一倍??墒悄舷履Σ敛粩?,北邊卻安靜如寂。猜測中的大苑并沒有動作,甚至連群羊都還放在野山上,與往年一樣,大苑馬商也乖順的遞交著路銀。
“不踏實,總好過太踏實?!敝x凈生輕輕拋起最后一粒花生米,卻沒有拋入口中,而是接住。他道,“這么些年大苑早就學乖了,他們從只會吠聲的豺狗變成了謹慎窺探的狼豹。北方長夜漫漫,誰都不要掉以輕心。”
可這話簡單,卻不是人人都明白的理。
海夷一打進來,蒙辰立刻將蒙館壓著的兵器通往各府兵,其中山陰、青平、靖陲三地給的更是他壓箱底的寶貝。事情重要,蘇碩去往山陰,靖陲蒙辰親自跑,余下的徐杭,時御去了。
蒙館里一清,剩下的四個小子就得靠自覺。蘇舟尚好,如今有些師兄的氣度,能罩著人,一直沒出什么亂子。只說徐杭禁煙的消息傳過來,青平下邊做煙粟生意的小人物先慌了神。
樸松才算一個。他起初是為了兒子頂?shù)袅速€館,事到如今,長河鎮(zhèn)的煙粟都得算他這里。他越想越怕,又聽說徐杭沾煙粟的人已經(jīng)斬了不少,更是心慌意亂,輾轉難眠。
樸丞一直住蒙館里,偶爾回次家,發(fā)現(xiàn)他爹從矮胖子變成了個矮瘦子。他也聽聞風聲,如今又對煙粟反感正甚,便問樸松才抽沒抽。
“沒有,這哪能!”樸松才冤枉:“我可是恨著呢,小祖宗,我真沒碰!”
“沒碰最好?!睒阖┗貋砣×艘挛铮瑢λ?,“這東西毒得很,你手里還有嗎?”
樸松才慌神,道,“沒有,沒有。蒙叔那不是不準再賣了嗎?我還留著干甚!早燒了!”
“燒了?”這樸丞反倒不信了,他道,“樸松才,你老實說,你是不是又給賣出去了?”
樸松才擦了汗,眨著眼聲音低下去:“賣、賣倒是賣了一點……”他見樸丞神色不對,趕忙道,“我也沒法?。∵@東西都是金子換回來的,總不能眼看著在庫里發(fā)潮啊。我,我也沒賣青平,給別人了,無翰那邊來煙行收的?!?/p>
“這東西不要再做了。”樸丞皺眉:“你也最好別碰。”
樸松才迭聲應著,待樸丞出了門,他反倒哆嗦起來。人在身上胡亂抓了抓,懷里塞的煙粟一股腦掉出來,他沒講實話,他碰了煙粟,還上癮了。并且他庫里還積了些煙粟,都是前不久才從江塘那邊買的,如今正愁往哪里送。
怎么辦?
樸松才滿頭大汗,要他燒掉,他是肯定舍不得的??蛇@會兒都說要禁煙,誰敢明干啊。他在屋里走來走去,最后心一橫,就真打算迅速脫手,賣到無翰去。
可天不如人愿,他還沒來得及賣,那從京都來長河督察的大人就已經(jīng)到了。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左愷之。而左愷之,這一次是真正帶著京都禁煙令來的,一下青平,就是雷霆禁煙。樸松才是開過煙行的人,根本逃不掉,貨還沒藏,就連人帶貨被抄進獄里。
樸丞聽著消息的時候樸松才已經(jīng)進去了,他打院里愣了片刻,撒腿就往衙門跑。他掏了銀子打點,才進去看的人。
樸松才縮在牢房最里邊,摳掉了墻皮,一個人抖著身對墻念叨著聽不清的東西。樸丞扒獄欄邊叫他,可他就是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