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寡婦不理他,將手掌翻了翻,手背上還有劉萬沉踩下的傷印,她哼著曲,再也沒回話。
鐘燮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下午,外邊久等了不少人。為首的是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家,直挺挺的站立,只一眼,鐘燮就看出了其他東西。
傳聞當(dāng)年北陽軍中紀(jì)律嚴(yán)明,凡入內(nèi)為兵者,皆喜佩刀扶立,直背平肩,手扶握刀柄之上。為了應(yīng)對突發(fā),能夠迅速拔刀。
鐘燮少時入宮,見過靖陲吉白將軍,對這個站姿記憶深刻。蒙辰如今縱然沒有佩刀,這個姿勢也變不了。
見鐘燮出來,蘇碩先在蒙辰耳邊道:“師父,這就是新任督糧道?!?/p>
蒙辰行禮,鐘燮微側(cè)身僅受半禮,他先出聲道:“老先生。”
蒙辰道:“不敢稱先生,老夫匹夫一生,大人太客氣了。”又道:“不瞞大人,里邊兩人皆與老夫有些親緣。昨夜之事館中弟子已詳細(xì)與老夫說了,不知眼下是?”
“此案關(guān)系人命,非我一人能判。我不過督糧道,此案待由理問所的人前來深檢查辦。”鐘燮正色,道:“不過雖然按律暫押衙中,我也必不會讓人委屈了夫人們。老先生盡管放心?!?/p>
蒙辰謝過,兩人一番客套,鐘燮便去了。
蘇碩微急道:“師父,這劉萬沉......”他壓低聲音:“時嬸子她怕是下了狠手?!?/p>
蒙辰搖頭,“不一定?!彼呑哌叺溃骸皶r寡婦再想劉萬沉死,也必不會那般情形下動手。況她婦人無力,即使能傷及劉萬沉,也決不致死。”又道:“劉萬沉這幾年接手劉家生意,正是春風(fēng)得意時,怕也不會貿(mào)然招惹是非。”他眼中頗深,悠長道:“劉千嶺的教訓(xùn),劉家可還沒忘呢?!?/p>
蘇碩抓耳撓腮,蒙辰只道:“你也不必?fù)?dān)心你娘子。這事來得巧,我只疑惑,時寡婦來鎮(zhèn)上這么久,館中護(hù)得緊,劉萬沉是如何知道?”他一頓,道:“我本想讓時六修心平復(fù),誰料天不由人,這一遭,只怕又要將舊事翻出,再給他心上一刀。”
蘇碩立刻接聲:“我正是愁此處?!庇謬@聲道:“前人造孽,罪偏都給他受了!”
正說著,抬頭一看,蒙館門口,站的正是時御與鐘攸。
蘇碩心下一嘆,不料時御得到消息后來得如此之快。
夜里,時寡婦面著窗發(fā)呆。
發(fā)長長的鋪在席上,她對著那慘白的窗,默聲唱了幾調(diào)。停下來的時候手指還在輕敲節(jié)拍,仿佛這冷冷的屋里充斥的不是寒秋,而是陽春三月花正開的溫暖。
“時亭舟?!?/p>
長指甲劃在席上細(xì)細(xì)響,她神情恍惚,念道。
“劉千嶺?!?/p>
指甲劃的越來越深,神色也越來越狠。
“劉萬沉?!?/p>
食指的指甲脆聲斷掉,她面上涌起瘋狂恨意,“死得好,都死得好啊。”又陡然染了哭腔,垂聲道:“可是誰還我諶兒......”她伏身埋進(jìn)手掌,聲若蚊鳴,“誰還我......御兒......”
蒙館夜宿的時御猛然坐起身,滿頭汗,胸口狂跳。他仰頭喘息,喉間的緊掐感陰魂不散,胃里的惡心強烈翻滾。他俯過身,低聲干嘔。
屋里的燈悄悄擦亮,鐘攸倒了水。時御停下干嘔時面色蒼白,他垂眸躲開鐘攸的目光。鐘攸坐在床沿,將水遞了過去。時御沒接,昏暗的燈光里,他幾乎有一大半都陷在陰影里。
這樣一直坐了很久。
鐘攸也沒有動,靜的像是沒這個人。
時御胸口倏地有點怕,害怕真的沒有這個人。他突然抬頭,看向鐘攸。
鐘攸又將水遞了。
時御接了杯,卻沒有離開他的手。
“喝完再躺。”鐘攸側(cè)頭目光平靜,他語調(diào)很輕,像一下一下?lián)嵩谀撤N大型猛獸的身上,“天一亮就不怕了?!?/p>
時御在這聲音里喝掉了水,胸口似乎壓下去些翻騰。他沒松手,鐘攸這一次也沒有抽手。兩個人一并坐著,那案上的燈忽地?fù)u晃,滅掉了。屋里又陷入黑暗,鐘攸收了腳,縮上床。
他們在黑暗中手指相碰。
時御將杯子放上床頭,握著他,靠在那里沉默。今晚鐘攸的手很熱,不似前幾回的冰涼,他下巴壓在膝上,拇指輕輕摩挲在時御的虎口。
“先生?!睍r御低聲叫他。
鐘攸偏頭,學(xué)著時御往常,嗯了聲。
“我可以。”時御微啞,“再摸一下頭發(fā)嗎?!?/p>
鐘攸傾身過去,時御抬手輕撫,仔細(xì)地觸摸那發(fā)絲的柔軟,在滑到他發(fā)梢時忽然用力,將他按進(jìn)懷里,緊緊抱在胸口。
鐘攸被這一下驚了驚,箍在他腰背上的手臂力道駭人,貼著的胸口跳動沉重,只是彌漫出非常痛苦又掙扎的味道。將他抱在胸口,又像將他抓在手心。
仿佛想憑靠這溫暖去與什么一決勝負(f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