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夫人不歸院了,他也獨個住,人又不會照顧自己,我讓他以后都搬我院里來。”鐘攸緩聲:“我本覺這么近不好,他才這個年紀,跨出這長河鎮(zhèn),還能看幾年風(fēng)月佳景,遇幾個適齡良人。既不必背人口舌討伐,也不必承我一介廢人。只我今兒個突轉(zhuǎn)了主意,因我前邊兒想得再美,也是想有人撐著他往前走。我原先不知前塵,自信夫人苦衷??晌胰缃瘛!?/p>
他一頓,才沉沉道:“我如今明白,不論是什么苦衷,我大都諒解不了。我旁觀至今,只覺除了我自己,信不得任何人待他。”他抬袖長俯禮,認真道:“該與您講一聲,日后時御風(fēng)風(fēng)雨雨,我自以身前擋。交給誰我都不放心。就這般,告辭了?!?/p>
說罷轉(zhuǎn)身上驢,吊著那半剩的小白菜,青衫飄袂,自去了。
時寡婦站了許久,那里邊的蘇娘子找出來,見她站著,趕忙來給添衣,道:“您怎地站外邊?這天多冷啊,嬸子隨我入屋去?!?/p>
可人不動,蘇娘子給她攏了衣,抬頭一愣。
那水浸了白鬢,往日所有固執(zhí)狠色都化了淚,流不盡的濕了襟。
她當年痛失幼子,人已認定自己瘋癲無望。時亭舟一死,劉千嶺脅迫,她里里外外都死了個干凈。每每被逼到盡頭,都會在長夜里哭濕枕,縱然她撕咬掙扎,也擋不住這骯臟滿身,恨意長浸。
時御是唯一的發(fā)泄口,她恨死時亭舟,也恨死時御。這兩雙眼都看盡她的絕望,卻沒能探手拉她一把。每一個痛哭的夜都在廝打中度過,她的憤怒憎恨,時御都承了。
可誰能料到那一年暴雪,時御滿手血污歸家。她站門里邊看他打水,站在風(fēng)雪寒冷里將一雙手洗得脫皮通紅。
他擦了把臉上的傷,對她道:“劉千嶺死了。”
憤怒變成驚恐,絕望變成無望。她既沒有抱頭痛哭,也沒有伸手拉住時御,她只麻木的叫道。
“小畜生?!?/p>
從此時御再也未叫過一聲娘。
時御喉中干澀,他悶在被里咳了幾聲。這屋里黑暗,他探手出來,卻什么也沒摸到。他漸漸醒過來,臉蹭在了這枕上。
這一雙手一浸入黑暗,就仿佛還帶著血紅污穢。
時御腦中昏沉,精神不好,也懶得抬手看到底是不是血紅。他只躺著,心道先生去哪里了。
那外邊響了腳步,門一推,鐘攸就進來了。他不知人醒了,端了藥往床邊來。屋里沒點燈,他看不清,只能耐著性子一點點往過去靠。人才到床邊,就有只手摸過來,拉住了他的衫。
“怎么不出聲?”鐘攸俯身,一手探摸下去,摸到了時御濕汗的臉,他道:“往過來,喝了藥再悶汗。”這人不動,鐘攸只得戳他臉頰,道:“休要裝睡?!?/p>
時御抬手按住他的手,貼在頰邊,啞聲道:“先生偷襲我?!?/p>
鐘攸順著坐在床沿,他就撐身過來,在黑暗中低聲道:“我能抱你嗎?!?/p>
鐘攸端著藥靜了靜,手忽地順著他的頰滑到他后頸,往自己懷里壓了壓。時御被悶壓在他胸口,他揉了揉時御的發(fā),溫聲道:“抱了,快喝藥?!?/p>
時御呆了會兒,陡然抱緊鐘攸腰身,深埋進他胸口。鐘攸一手抬著碗,指尖細細揉在那發(fā)中,他道:“喝完藥我有事要與你說。”
屋里燭火一亮,露出鐘攸白皙的側(cè)臉。時御盯著人老實將藥喝了,鐘攸摸出糖,給他塞了一塊。
“等病好了,就搬過來住罷?”鐘攸自己也塞了一塊,盯著那燭火,“天太冷了,就住這兒?!睍r御還是愣愣,鐘攸等不到回答,只得回望他,緩聲道:“好不好?”
時御含著糖,在他身邊盤腿坐,望著人道:“先生?”
“誒?!辩娯鼞?yīng)聲。
時御靠近,眸子漆深,他認真道:“可以嗎?”
鐘攸抿了下唇,反問道:“不是覺得家里冷嗎?”不等時御回答,先逃開目光,輕聲道:“反正我這里不冷?!?/p>
時御低笑出聲,他嗓子啞,這么一笑又跟著咳了一串,忙掩唇道:“那來年天熱了怎么辦?”
鐘攸陡然探手捏住他兩頰,快聲道:“住住住,一直住?!?/p>
時御湊過來,和鐘攸抵額。這一次他什么也沒問,盯著那桃花眼,側(cè)頭倏地吻了吻。
鐘攸半闔眼,又吻回去,輕點在他還帶苦澀藥味的唇上。時御環(huán)緊他,埋頭在他脖頸,珍重的用鼻尖蹭了蹭那滑膩的頸。鐘攸癢到抽氣,時御順著頸滑回那唇上,這一次是狠狠地壓住,唇舌侵略,席卷鐘攸的口腔,將其舌尖糾纏,不依不饒的吮。
屋里熱,他燙得鐘攸也出了汗。
這一吻吻得鐘攸險些不會說話,等時御松開時,兩人都喘息不定。時御躺倒在被褥間,一點碎發(fā)擋在他眼上,他悶悶不樂道:“忘了正起熱?!庇譂L了一圈,抬手遮眼,“我明日就好!”
鐘攸趴一邊,笑不停。時御又轉(zhuǎn)回來,握了他的手,壓在唇邊一下沒一下的啄。
鐘攸道:“才煮了藥,還沒凈手呢?!?/p>
“嗯?!睍r御依舊啄不停,只道:“走著去的?”
鐘攸指尖撫著他虎口,“借了驢子去的。”
時御移過來,將鐘攸抱了,道:“受累了?!?/p>
“驢子受累了?!辩娯词治樟怂氖郑溃骸拔乙娭钐昧??!?/p>
時御沒吭聲,只抱緊人。
“你上次給的布料已經(jīng)穿身上了,想來是挺喜歡的。”鐘攸說著悶頭撞了撞他胸口,“快松手,我才記起來灶上還煮著湯呢!”
時御松了人,看他翻身下去,只躺那看著。鐘攸都穿好鞋了,走了幾步,又轉(zhuǎn)回來俯身飛快的在時御鬢邊親了一下,調(diào)頭去廚房。
時御舔了舔唇,笑出聲。
還把他當小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