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大爺?shù)男犯纭?/p>
鐘燮腹誹,只抬手作了個禮,面上平板道:“許久不見,訾弟?!?/p>
鐘訾湊過來,堆積波浪似的腰身挨著鐘燮,對他熱情道:“走走走,弟兄正是來探望燮哥的,來一趟必須得請你過過好酒!”又喊聲道:“快扶燮哥上轎,咱去最好的酒樓!”
“不成?!辩娵铺_一步,一板一眼道:“我下午還要當(dāng)值,喝不了酒?!?/p>
“誒誒!那是,小弟思慮不周,得罪得罪?!辩婗みB忙拍嘴,道:“那咱趁這會兒去吃一頓?燮哥下午當(dāng)值,得吃好!”
鐘燮心下嘆氣,卻不能連頓飯的時間都不給。他猜測鐘訾此番前來是為鐘家探路,江塘如今水路四通大嵐,加之京都傳出圣上已有開鑿塘靖運河的風(fēng)聲,鐘家作為唯一的水上霸王,自然要先與青平過一場協(xié)議,以免將來走船靖陲有爭奪生意的隱患。
一旦日后塘靖運河開通,江塘鐘家勢必會再上一層樓,到時候于京都鐘家而言,也是相當(dāng)大的助力。鐘子鳴自從崇泰年間躍身高門,看似風(fēng)光并列,實與老派豪門相差巨大。只說一個賀家,先后出過數(shù)位清正直臣,分別擔(dān)任過中樞要職,最后一個賀安常更是在最盛時被譽稱為清流如許,在左派至今享有號力。
而京都鐘家,如今卻只有一個鐘子鳴。他所有的期待都給予了鐘燮,故而早早送入了侯珂手底下。誰知侯珂三個學(xué)生,只有鐘燮平庸無名,并且一心自奮前程。
鐘訾在江塘從來都是呼風(fēng)喚雨的貴人,他縱然心里邊也瞧不上鐘燮這作為,卻不敢有半分懈怠。因鐘子鳴只有這么一個孫子,就算真的是爛泥扶不上墻,他也有辦法撐著這爛泥貼在高閣上。江塘鐘家只不過是得了好時候,唐王死后江塘、徐杭再無顏絕書那般的商門大家,江塘鐘家憑靠這個空余接吞了江塘的水路,至今頂多當(dāng)起一聲家財萬貫,對于朝堂,只出了一個鐘鶴,故而對京都鐘家不能不恭敬。
兩人各有顧慮,這一頓飯須得吃的漂亮。
只說到了酒樓入座,鐘訾喚滿了桌,知鐘燮正經(jīng),也不敢叫亂七八糟的歌姬舞妓,就兩個人守著一大桌菜,也讓鐘訾生生推出一群人的熱鬧勁。
鐘訾聊著聊著,忽道:“燮哥從京都來,想是沒和鐘攸見一見罷?”
鐘燮筷不停,只道:“白鷗不是回江塘了嗎。”
鐘訾拍了大腿,露出十分可惜的模樣,道:“那你可是不知了,他回家大鬧了一通,老太太都給氣病了?!庇謬@道:“你說他什么不好,非得對父親直言自己有那斷袖之癖龍陽之好,接不得生意,也撐不起厚望。父親如今待他給予非常,他這般講,可不是得氣死人!”
鐘燮一頓,“他,他當(dāng)真這么直言出來了?”
“父親如今還在榻上病著呢,老太太也起不得身。”鐘訾撇嘴,“燮哥,不是弟弟多舌。他本就是那么個出身,家里讓他跟著大哥進京,可是給了天大的厚待。他如今來這么一遭,那當(dāng)初何不知直接送條狗去!如今也能起點用處?!彼值溃骸按耸孪氡刿聘缫膊恢獣粤T?”
鐘燮的筷猛然砸在碗碟上,他定定的盯著鐘訾,叫鐘訾面上冷汗一出,立刻改口道:“不、不是,燮哥,弟弟就是為你不平。你說你與他是什么交情,他可曾對你講過這話?這些年你們好到穿一條褲子,如今這話要是傳出去,外面得誹議成什么樣?鐘老若是動怒,我等可是說不清楚??!”
鐘燮已經(jīng)站起身,他用那墊袖的帕子擦干凈手,將帕子砰地拍在桌上,對鐘訾道:“你今日來,若為了靖陲運河的事情,我先告訴你一聲,這事我做不了主,求四叔另尋高人去。若為了白鷗的事情,我也先告訴你一聲,這事我做得了主。從結(jié)交他那一日開始,我就是敬他服他這個人,不管他喜歡男的還是女的,我都挺他這一輩子!你們兄弟混賬,背地里搞骯臟是沒落在我手里,也是他不當(dāng)事,但敢再在我面前說他一句不是?!?/p>
他撩袍一腳踹在椅上,哐當(dāng)一聲震得鐘訾肥肉抖三抖,他冷聲道:“我就他媽的當(dāng)你不是東西,揍得你連爹也認不得!”
說罷袍子一摔,轉(zhuǎn)身推了門就走。鐘訾追了幾步,扶在欄桿上對他告罪。
“燮哥!誒燮哥!弟弟就是嘴欠!您當(dāng)什么真!您——燮哥!”
去你大爺?shù)男犯纾?/p>
鐘燮出來的時候胸口還在劇烈起伏,他一頭悶出去,走出了好遠,才發(fā)現(xiàn)自個走反,又只得調(diào)頭轉(zhuǎn)回去。
結(jié)果走幾步,就撞了個人。他反手一抓,就抓了準(zhǔn)。一看臉比長河鎮(zhèn)的那個小賊還小,又沉了臉?biāo)闪耸?,叫人不要干這事,就放了。
喜歡男人怎么了?
鐘燮沉默著站在人群里,突然胸口憋得慌。他憋的時候多了去,可這一次,卻是為了鐘攸。
他知道鐘攸的處境,自然也明白這樣一番話出了口,這天下之大,鐘攸便是徹底沒了歸處。
可是他就是覺得不甘和憤怒。
他心道。
京都三千學(xué),那么多年,只有鐘攸贏過滿堂彩。那一筆過翰林,引得京都紙貴。如今僅僅因為一個斷袖之癖,就要貶得他連條狗都不如?
鐘燮只覺得胸口發(fā)澀發(fā)疼,卻又頹然無力。因他與鐘攸摯交多年,到了這樣的時候,竟什么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