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濯纓

第59章(1/2)


☆、59. 福禍

夷兵開始忌憚,他們后方盤踞長河要道,精兵不斷增加投入,停在了青平邊沿,不肯前行。時(shí)御和鐘攸停滯此處,連續(xù)兩日未能動(dòng)靜。

長河谷伏擊嚴(yán)陣以待,鐘燮發(fā)書時(shí)御,有些催促。時(shí)不待人,這幾日長河谷上游冰化,已經(jīng)有漲水的趨勢,若是再拖下去,谷中伏擊勢必要先遇水患。

鐘攸回送一信,言簡意賅的道明自己無事,然后請鐘燮轉(zhuǎn)呈平定王,他有一計(jì)。先請兩軍堆積泥沙屯于麻袋,堵住上游河水,保持谷中河道冰面,再退三里,等待他的下一封書信。他特別言明,此事只能轉(zhuǎn)呈平定王,絕不可推于第二人。鐘燮不敢拖延,立刻轉(zhuǎn)呈平定王。

鐘燮退出軍帳時(shí),正見周璞夾書而行。他問:“急往哪里去?”

周璞笑:“夜補(bǔ)兵法。怎么,殿下喚你何事?”

鐘燮負(fù)手,在寒夜里呼氣,只道,“無非戰(zhàn)事。明日我們就退后,兵馬三分,你我一路。”

周璞微愣,“已經(jīng)布設(shè)多時(shí),此刻再退,豈不是白費(fèi)了先前的工夫?長河一半盡送夷人,怎可這般冒險(xiǎn)?”

“殿下自有打算?!辩娵苾龅秒y耐,故而匆匆對他恭了手,就往自己帳里去。

周璞攜書歸帳,后邊鈴鐺聲一響。他掀簾的手一頓,回頭看過去。

一匹通紅白蹄的馬駒掛著只銅鈴,正在營里顛步,瞧著活潑。周璞看了會(huì)兒,問帳邊的守衛(wèi):“這馬是誰的?”

守衛(wèi)回道,“平定王殿下的。殿下從前有坐騎名為‘赤業(yè)’,這一駒形像神似,太上皇差人在靖陲尋來,昨個(gè)兒才入營?!?/p>

“原是殿下的?!敝荑蹦抗獯蜮忚K上停頓,道,“很是神駿……”

守衛(wèi)順著他目光,卻覺得周御史并非在看馬,而是在看鈴鐺。那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捻懧暸苓^去,他才入內(nèi)。

只說這邊戰(zhàn)事緊急,那邊左愷之已經(jīng)拿下不少煙行運(yùn)商。青平獄中一時(shí)擁擠,竟需外押。禁煙令在這里行的雷霆,而挨著左愷之最近的趙芷安,則惶恐不安。他做賊心虛,如今又沒有夏欽澗的指點(diǎn),他每句話都說的小心翼翼,生怕被左愷之瞧出些什么。左愷之只當(dāng)自己威嚴(yán)深重,讓這少年怕至如此。

說來正巧,左愷之因住持禁煙令,需在青平府處事,趙芷安也跟在側(cè)。蘇舟和少臻尚在長河鎮(zhèn),唯有榕漾,因他爹惜命,覺著長河鎮(zhèn)離長河太近,恐被夷兵抄了家,故而帶著妻兒逃往青平府避難。趙芷安如今最怕遇著的就是榕漾,誰知這天他替左愷之上街購紙,正正撞著了同樣來購紙的榕漾。

趙芷安腿都軟了,轉(zhuǎn)身就要走。豈料從來都看不清人的榕漾,偏偏記著了他身上那股香料夾煙粟的味,先悅聲招呼:“趙學(xué)友?!?/p>

趙芷安啞然干笑,無奈道,“榕……榕漾?!?/p>

榕漾抱著紙,到他身邊,笑道,“不想在此處見著,可謂有緣了。夏田書院都來了嗎?”

“不曾。”趙芷安佯裝看紙,垂頭在攤邊胡亂的翻了翻,未曾正視榕漾的眼,只回:“山長冤屈入獄,書院春前暫閉,得等朝廷再請位德高望重的山長主事。你……你們滄浪也在這兒?”

“冤屈入獄?”榕漾吃驚:“眼下主事的大人可是左愷之左大人,有何冤案只須去府門上捎一聲,萬不會(huì)委屈了好人。書院正逢年休,只有我隨我爹來了?!?/p>

“如此……如此,你,你最近……可還有新做策論?”

榕漾慚愧道,“做了不少,但多是造作之詞,并無實(shí)用?!?/p>

左愷之近日也給了趙芷安策題,他正憂心做的不漂亮,不如那篇《泰明山霞論》,被左愷之看出苗頭。聽聞榕漾此言,登時(shí)起了心思,他試探道,“既然你我在此遇見,虛度浪費(fèi),不如尋處地方,論一論新題?”

榕漾欣然頷首,便同趙芷安尋了處茶樓。兩人坐定,趙芷安就提筆寫了左愷之給的策題,正是“禁煙”。榕漾一看,便正了神色,他道,“這題我做過,但當(dāng)時(shí)未逢夷人,議多無用。如今再看,不如新做。”

趙芷安趕忙遞筆,連聲請。榕漾接了筆卻未立刻下筆,他凝目在“禁煙”二字上,半晌沉思。外邊的人來人往,雪落風(fēng)吹,都不能再入耳。趙芷安的茶燙了又燙,直至天色將暗,榕漾才挽袖開始疾書。

一氣呵成,墨跡微濕。

趙芷安本坐著看,漸漸隨著他筆墨揮動(dòng)站起身來。榕漾尚沉浸在策論間,不知趙芷安欣喜若狂,掌心的汗在帕上擦了七八次。待文章出來,趙芷安倏地抬聲喜道,“好……果然是榕漾!這論……這論方便我今夜帶回去仔細(xì)瞧瞧嗎?”

榕漾擱筆,又收了銳利,只靦腆道,“不算好……我觀世閱歷尚淺,有百般事,未曾觀聞,只困于書本,多半是難得臻境?!?/p>

“無妨,好的……是好的。”趙芷安抬起紙頁,看墨跡漸干,愛惜的撫在上邊,喃喃:“你是難得……”又陡然生了酸澀,道,“天爺偏賴,許了你好錦繡。”

“不是。”榕漾搔了搔鼻尖,“我是蠢笨,只能苦讀,書累得多些,哪里有什么天賜?從未察覺……只是先生教得好,常與我講些事情和道理?!?/p>

趙芷安回首,“今夜就借我一觀,明日咱們再在此處見?”

“好說?!遍叛灰捎兴?,自然應(yīng)了。

趙芷安一歸住處,便將這一篇“禁煙論”提筆謄抄。他對這個(gè)策題也多有揣摩,又自有底本,稍稍添改,待晚膳之后,就立刻呈給了左愷之。

左愷之閱后未顯喜色,趙芷安立在一旁七上八下,看著左愷之提筆改了幾處。

“到底太年輕,多有激憤之見有失偏頗。芷安,文章是好,但離十分的好,尚需琢磨。為師此番帶你出來,正是為了一個(gè)‘磨’字。拘于書本,恐難更進(jìn)一步。你回去,再想想?!?/p>

趙芷安躬身接了文章,卻見上邊寥寥幾筆,有需修改處,多是他自添的幾筆。趙芷安緊了指尖,閉眸道了聲:“敬謝老師?!?/p>

他要退出房時(shí),又聽左愷之叫住他:“芷安,既有蘭芝香,就不必恐無玉階相待。磨礪之后,仕途自開,你切勿灰心。”

趙芷安呆呆應(yīng)聲,僵直退回房中。夜中他在書案邊,奮筆疾書寫了無數(shù)張,可每一張,都像是越不過榕漾的那篇。榕漾那張討喜的臉,壓在他胸口越來越猙獰,不過兩個(gè)時(shí)辰,他竟生生將自己逼入死角,滋了魔怔。

他待在書桌邊,突地怕起來。若是有一日,左愷之見著了榕漾,那今日的“仕途自開”,豈不就是為他人做了嫁衣?他該何去何從?他豈能安然抽身?家中因左愷之收他一事擺宴請遍了無翰的人物,他爹身為無翰知府,若知他不過是偷了別人的文章,可還能容得下他?

趙芷安又酸又澀,難受非常。他才十七,正是好年紀(jì),怎能愿意自己這般敗下去?可是曾經(jīng)那般心高氣傲,今夜在榕漾的文章前,幾欲是潰不成軍。他打應(yīng)了夏欽澗那聲起,就已經(jīng)輸了??尚挠胁桓剩荒軓?qiáng)撐。

他心道:不怕的,來日,來日我定是做的出來。老師那里,必不能容他見著榕漾。榕漾……若沒有榕漾,這策論不就是他的嗎?

翌日榕漾早在茶樓等候,趙芷安晚了半個(gè)時(shí)辰的才到。兩人碰面,榕漾提了個(gè)題,與趙芷安口論一番,直到天將黑時(shí),趙芷安攔了榕漾的歸意,只道:“今夜未盡興,我擅自在酒樓點(diǎn)了座,吃了再歸吧。”

榕漾盛情難卻,又對此人并無芥蒂,只應(yīng)了。入座后飯菜漸上,趙芷安要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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