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不宜多,謝殊留了句“陛下三思”,出宮回府。
襄夫人這幾天正高興著呢,好不容易兒子松了口,眼看就要抱上孫子了,太后忽然將她宣進了宮。
衛(wèi)屹之幷不知道此事,下朝回去聽管家說母親抑郁地臥了床,大感意外,連忙前去問候。
“謝家沒一個好東西!”襄夫人抱著枕頭大哭:“謝銘光拆了你一樁姻緣也就罷了,他孫子居然又拆你一樁姻緣,還讓不讓人活了!”
衛(wèi)屹之從她哭嚎聲中總算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原來太后從皇帝那里得知了王衛(wèi)行將聯(lián)姻一事,便召了襄夫人去好言勸說了一番,大意是,像前一樁婚事那樣找個家世普通點的姑娘就挺好的,犯不著找王家這樣的大戶來讓皇帝難受嘛,大家都是一家人,要彼此體諒不是?
“這算什么一家人??!”襄夫人又對著衛(wèi)屹之痛哭:“可憐我的孫兒啊……”
衛(wèi)屹之扶著她的雙肩耐心寬慰:“母親怕是誤會了,謝相哪有閑工夫來拆我姻緣,千萬不要聽信挑撥?!?/p>
襄夫人哭聲一停,對他怒目而視:“你居然幫他說話!你……滾出去,不要來見我!”
衛(wèi)屹之知道母親的火爆脾氣,只好避其鋒芒,退出了門。
流言就像長了腳,很快就傳遍都城。謝家又開始破壞衛(wèi)家姻緣了,這兩家是宿世仇敵吧!但大家都沒想到的是,武陵王的擁躉與謝丞相的擁躉居然第一次坐到了一起,和平相處起來。
“謝丞相實在太狡詐了,居然這么對我們郡王,不過郡王也許真會延后成婚了,多好啊……”
“哼,我們謝相出手,豈會落空?等著吧,你們武陵王絕對成不了親!”
“來來來,再喝一杯?!?/p>
“好說好說?!?/p>
謝殊很憂郁,比被衛(wèi)屹之誤會自己是個浪蕩公子還憂郁,她只是小小利用了一下這事兒而已,真沒破壞過他的姻緣啊。
又連著幾日下朝沒見到衛(wèi)屹之的人,謝殊已經做好跟他徹底決裂的準備了。
沐白這時忽然道:“公子有沒有注意到,這幾日武陵王的車馬都沒有回青溪,都是往烏衣巷去的呢?!?/p>
“哦?”謝殊接過他遞來的濕帕子擦了擦額上浮汗,坐入車中,嘆氣道:“去衛(wèi)家舊宅看看吧?!?/p>
舊宅里沒有管家,苻玄應的門,將謝殊引去宅中一座兩層閣樓前,請她自己上去。
謝殊上了樓,發(fā)現(xiàn)這里不是住人的,而是藏書的。
衛(wèi)屹之臨窗跪坐案后,身披薄衫,烏發(fā)未束,正執(zhí)筆書寫著什么。
許久沒有私下見面,謝殊先在腹中擬好了措辭,剛要開口,卻見他案頭放著一本《明度經》,意外道:“你這是在抄佛經?”
“嗯。”衛(wèi)屹之抬頭看她一眼:“得罪了家母,只能抄佛經給她求寬恕了?!?/p>
謝殊自然明白是什么事,訕笑了一下。
“如意找我有事?”
謝殊努力擠了擠眼睛作感動狀:“仲卿還把我當兄弟,那我就直說了,不管你我朝堂政見如何不合,私底下我是不會做那種拆人姻緣的事的,你要相信我的為人。”
衛(wèi)屹之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
謝殊看看窗外:“日頭還早,要不我來幫你抄一些?”
衛(wèi)屹之垂眼繼續(xù)抄寫:“也好?!?/p>
謝殊撩袖握筆,正要書寫,忽然看見他的字,驚訝道:“你的字居然這么好看?之前看你書信,我還以為是有人代筆呢,這字比起王敬之也不差啊?!?/p>
衛(wèi)屹之嗤笑一聲:“王家書法還是我衛(wèi)家人教的,你不知道?”
“原來如此?!敝x殊嘖了一聲:“那我還是別寫了,襄夫人鐵定會認出來的。”
衛(wèi)屹之擱下筆:“你寫個字來看看呢。”
謝殊提筆蘸墨,在紙上寫了個“殊”字。
衛(wèi)屹之起身坐到她旁邊,看過之后指了幾個地方:“這幾筆下筆輕了,這里反而重了。根骨不錯,你是疏于練習吧。”
謝殊嘆息:“我哪有時間練字,那幾年不知要讀多少書,成天就是背書。相府后院有塊地方,因為我每日在那里放聲背書,弄得至今連只麻雀都不敢去呢?!?/p>
衛(wèi)屹之終于忍不住笑起來,連日來的郁堵似乎也散了不少:“我那時是因為被家母禁言,不能說就只能寫,幾乎將家中所有兵書都抄遍了,字自然也就練出來了。”
“原來如此?!?/p>
謝殊低頭照他說的把字又寫了一遍,衛(wèi)屹之忍不住在旁指導:“那里不要太用力,對,提勾轉腕得干脆?!?/p>
“這樣?”
“不對?!彼麥愡^去,自然而然握了她的手:“這樣……”
筆落下去,兩人都怔了怔。謝殊側頭看他,他也轉過頭來,二人近在咫尺,幾乎鼻息相聞。
謝殊輕輕掙開他的手,“好了,話說清楚就行了,我還有事,先回去了?!?/p>
衛(wèi)屹之目送她下了閣樓,轉頭看著她寫的那個“殊”字,良久之后,提筆改動了一下。
“殊”變成了“姝”。
他擱下筆,深深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