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從元和二十九年深秋開始,秦國沿著巴東、荊州二郡左右拓展,直到入冬才拿下周邊的武昌郡和義襄郡,之后便一直往長江北岸增兵。
在此期間,晉國看起來毫無作為。一直到來年開春,戰(zhàn)船已經(jīng)建造的差不多了,晉國皇帝忽而改了態(tài)度,詔令全國,稱秦國不僅威脅衛(wèi)適之叛國,刻意制造石碑和巫蠱之事陷害武陵王,挑撥大晉君臣關(guān)系,更刻意破壞兩國和約,興兵來犯,為天下不齒,憤然宣戰(zhàn)。
丞相謝殊緊隨其后,將兵權(quán)交還武陵王,請示皇帝加封其為大都督,統(tǒng)帥三軍抗敵。
舉國振奮,建康城中又活絡(luò)起來,武陵王的擁躉們更是揚眉吐氣,謝丞相的擁躉也欣慰萬分,二人偶爾出行時又開始遭受到熱情圍堵了。
然而秦國對此卻幷不忌憚,先前衛(wèi)屹之廣為傳播自己久病不愈的消息,他們只當(dāng)晉國無人可用,幷未將他這次出山放在眼里。
大戰(zhàn)在即,謝殊反而放松下來,最近時常忙的也就是整理帳冊。謝家已經(jīng)往戰(zhàn)事里投了不少錢,別說謝冉,就是其他人也頗有微詞,但她執(zhí)意如此,別人也沒有辦法。
午后小憩之前,沐白拿著一份單子來給她過目,是剛剛新整理出來的一批值錢玩意兒。謝殊一件件看完,指著最后那個“棣華居”問他是什么意思。
沐白道:“棣華居是公子父親生前居所啊,里面的東西至今都沒動過,寫在上面只是問問公子要不要整理?!?/p>
謝殊想了想:“剛好今日有時間,我自己去整理吧?!?/p>
棣華居占據(jù)著相府最好的位置,最美的景致,卻一直閑置著,好在下人一直沒有荒廢打掃,里面還很整潔。
謝殊遠(yuǎn)遠(yuǎn)看見那扇門上的簾子便想起當(dāng)初那唯一一次的會面,不能說毫無觸動,但又實在說不出什么感覺,到底過去很多年了。
她只帶著沐白,進去后叫他將東西一樣一樣拿過來,她坐在案后,要親自把關(guān)。
那些煉丹的爐鼎就不說了,沒什么好留戀的。一些道學(xué)著作倒是有些挺珍貴,謝殊留了幾本,另外還有一些字畫,許多是以前名人留下來的真跡,必然值錢。
沐白不知從哪兒找出一個匣子,放到謝殊跟前道:“公子,這上面上了鎖,卻怎么也找不到鑰匙。”
謝殊直接道:“撬開吧。”
沐白只好照辦,嘴里卻道:“挺輕巧的,也許什么也沒有吧?!?/p>
謝殊也沒抱什么希望,只是覺得這里所有東西都這樣公然放著,只有這匣子如此嚴(yán)整周密,也許藏著什么秘密呢。
沐白畢竟不是個撬鎖的,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小匕首都給弄卷刃了才撬開。他拿出里面的東西,原來是一沓信封。
“都是紙張,難怪輕?!?/p>
謝殊接過來,看到上面的名字楞了一下,居然是“吾兒如意親啟”。拆開其中一封,上面只寫了個抬頭,往下一片空白,直到最后才寫了個謝琨,是她父親的名字。日期也有,已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這實在怪異,她將所有信都拆開,按序攤開來看,前面將近二十幾封全是只有抬頭沒有內(nèi)容的空信,日期卻是漸漸往后推的。
一直到倒數(shù)第二封,總算看到了字,卻也不多。謝殊看完心潮起伏,怕泄露情緒,將沐白遣了出去。
寫信日期是她剛回謝家那日,謝琨在信中說,既然她回來了,那么她的母親必然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沒有指責(zé)沒有安慰,卻讓謝殊想起那焚燒著母親尸首的熊熊大火,喉頭哽咽。
許久才拿起最后一封信,出乎意料,這次密密麻麻居然寫了好幾張紙。她一點一點仔細(xì)看完,良久無言。
沐白大概是等急了,在外面叫了她一聲,謝殊將信收好,抱起匣子出門,對他道:“去準(zhǔn)備些水酒祭品,待會兒我要去祠堂。”
沐白楞了好一會兒才回神,謝殊自從推倒那些長輩后就將祠堂鎖了,此后再也沒進去過,今日居然改主意了。
祠堂雖然鎖了,院子里卻仍舊打理地好好的,左右花圃里花草齊整,姹紫嫣紅。午后陽光暖融,將那花香也蒸出來了一般,一進院子便能聞見淡淡香氣。
沐白解了鎖,謝殊走進去,將水酒供品擺在謝琨牌位下,不動不言,只是默默看著。
當(dāng)初衛(wèi)屹之與她解釋起樂譜的事時,她還抱著半信半疑的心態(tài),如今看完了信才知道她的確是不了解這位生身父親。
謝琨的確不是個一心向道的人,他希望能做個尋常人,與心愛的人攜手到老,但這對于他的身份而言太過奢侈??伤K究只是個心思細(xì)膩溫和的文人、樂師,做不到謝銘光希望成為的繼承人。
最后一封信寫在彌留之前,到結(jié)尾處連字跡都有些飄忽。他反反復(fù)復(fù)說了許多,居然是叫謝殊離開謝家。
難怪初見她時他會讓她走,原來是在叫她走出謝府,逃開這偌大的世家。
他自己禁錮了一生,擺脫不得,希望女兒能解脫,但謝殊如今已在這里捆綁了多年,甚至還捆綁上了更多人的命運。
沒有過后悔,也沒有過遺憾,只有太多歉疚,對母親,對王絡(luò)秀,對衛(wèi)屹之……
她掀了衣擺對著謝琨的牌位磕了幾個頭,轉(zhuǎn)身出了門。
天色已晚,她一路怏怏,剛走出院落,角落里忽然閃出一道人影,拖住她胳膊道:“終于出來了,沐白說你在祠堂里待一下午了?!?/p>
衛(wèi)屹之著了一身黑衣,加上天色昏暗,那精致五官被淡化了許多,謝殊乍一眼沒認(rèn)出來,還嚇了一跳。
“你怎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