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睿也下意識地伸出手與NINA道別。
NINA啊……
人離開了很久,楚爾睿一直站在原地。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一直保持著微笑,一直……
三十五歲的楚爾睿,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臉上也能出現(xiàn)這樣柔軟的笑容。
***
香檳華服,燈火輝煌的會場音樂靡靡。
楚爾睿窮極無聊地站在宴會的一角,花白的雙鬢更添王者霸氣。
這是諸氏的百年慶,身為世交的他不得不出席。只是這“世交”二字如今還剩多少,呵,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是不是上前攀談的生意人都被他不咸不淡的態(tài)度逼退。已經(jīng)下班了,他不想把煩人的公事再帶到這樣的場合里面來。
不遠(yuǎn)處諸子皇如花蝴蝶一般周旋在眾賓客中,他牽著一名金發(fā)碧眼的美人兒。楚爾睿對這個女孩子并不陌生,她是新竄起的超級名模NINA,據(jù)說擁有良好的家世背景,只是他不知道諸子皇現(xiàn)在喜歡這樣的調(diào)調(diào),一直以為這些年他私生活檢點(diǎn),而這小女孩還不滿二十歲吧好像。不知為何,他竟覺得這個女孩有些面熟。
不知道那個NINA在他耳邊說了些什么,諸子皇居然不顧場合地朗聲大笑起來。
回頭看見他站在角落,諸子皇領(lǐng)著名模向他款款走來。
楚爾睿眉毛一挑,諸子皇主動與他寒暄?
真是奇了,這些年,三大家族的新當(dāng)家不和是眾所周知的事情。
“NINA,打招呼?!敝T子皇示意。
“您好,楚先生?!盢INA臉上揚(yáng)著平靜而疏離的微笑,淡淡地開口。
“鬼精靈?!敝T子皇寵溺地皺起了眉頭。
“舅舅……”她嘟嘴撒嬌。
舅舅……站在原地的楚爾睿覺得自己有被雷劈中的感覺。
多少年了,第一次聽到跟她有關(guān)的消息——是他可以回避,也是亞瑟保護(hù)得太好。
而這個叫諸子皇舅舅的女孩子,是她的……女兒……
是她和亞瑟的女兒?是吧,父女是這樣的相似。楚爾睿心里突然澀澀的,即使這些年心思沉淀了許多,但此刻翻江倒海的醋意還是幾乎要將他滅頂。
諸子皇別有深意地看了盯著NINA發(fā)呆的楚爾睿一眼。
“下個月就滿18歲了,怎么還像個小孩似的撒嬌?!?/p>
“不是小孩嗎?舅舅雖然老的越來越有味道,但對您來說我永遠(yuǎn)是小孩。如果不是有我承歡膝下,你這個孤寡老人不是要寂寞死了?!盢INA反唇向譏,微翹的嘴唇依稀有子汐的影子。
“你母親……她好嗎?”甚至自己還沒反應(yīng)過來,楚爾睿已經(jīng)開了口。
NINA驚訝地看著楚爾睿,隨即仰天長嘆?!疤炷?,我mama到底惹了多少風(fēng)流爛賬啊。”
“不許這么說你媽咪。”諸子皇皺眉輕斥。
“不是嗎?難為席大帥哥這個一個極品,他為了mama終身不娶的原因全世界都知道,舅舅你……”NINA 賊笑?!拔遗我粋€舅媽盼了多少年了?!?/p>
諸子皇笑而不語,轉(zhuǎn)頭認(rèn)真地看著楚爾睿。
“她很好,很幸福。”話鋒一轉(zhuǎn)?!安皇窃跓辣幌蠘?biāo)下來那個工程嗎?找她啊?!彼钢窷INA。“想要通過元哲尋求合作基本是沒可能的,你可以找她,她是席氏的大股東?!?/p>
NINA聳聳肩。舅舅擺明了是誆人家,她的股份得她到了二十歲之后才能動用,在她二十歲之前這些財產(chǎn)都是有mama代為保管。
不過,席大叔說她是他的女兒,她會信他才怪,試問兩個黃種人怎么生得出她這個雜毛,現(xiàn)在見到這個人,她算是明白了。
可是她似乎并沒有太多的情緒?;蛟S是這十七年來papa給她的愛太滿太滿了,滿到她無暇去想她的親生父親,滿到即使見到了親身父親她也沒有那種澎湃的心緒——她有親人,很多很多親人,很愛很愛她的親人。
想到親人,她那可愛可親可惡的不孝papa,又丟下她和弟弟妹妹逃家了,當(dāng)然是帶著mama的,估計現(xiàn)在正在某個無人小島惡心呢。而他們這群孤兒,不想去打擾爺爺奶奶,只好跑來投靠舅舅,順便大敲一次竹杠。
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血緣親人,NINA暗暗猜測起了舅舅這么做的目的——只有八九是他的壞心腸在作祟。
“NINA,你席大帥哥來了,你過去跟他打個招呼?!敝T子皇借機(jī)支開NINA。
NINA無所謂地的努努嘴識相離開?!霸僖?,楚先生?!?/p>
這么聰明的楚爾?!?/p>
諸子皇一臉玩味地盯著楚爾?!熬省钡哪?。先是莫名其妙,然后是迷茫,再是似懂非懂,再是驚訝,最后是難以置信。
“她……”楚爾睿深吸一口氣以平復(fù)情緒??墒菬o論他表面怎么鎮(zhèn)靜,但天知道他幾乎整個人都要顫抖起來了。
“NINA,很可愛對不對?”諸子皇順著楚爾睿的目光看向此刻與席元哲有說有笑的NINA。
他總是覺得,子汐對這個男人太多仁慈了,也許也有點(diǎn)小吃味,因?yàn)樽酉?jīng)是那么愛他,愛到替他斬斷了所有的后顧之憂——當(dāng)然他也知道那有可能也是恨,恨到不想再跟這個男人有任何瓜葛。
總之他覺得楚爾睿的日子過的太舒服了,關(guān)于NINA的秘密,他原本決定等到她二十歲的時候再偷偷泄露給楚爾睿的,可是剛才看到他看NINA時專注的目光,惡作劇的因子再也抑制不住了。
也成吧,一個秘密守了十七年也夠了,十七年才讓一個男人知道自己女兒的存在,這種沖擊的效果也達(dá)到了。
“為什么……”沉默了許久,楚爾睿問。
“天知道。”諸子皇聳聳肩。
“你一直都知道?”
“生下來才知道的?!?/p>
“元哲呢?”
“一直都知道吧,呵……”
“你們……”
“睿,是不是很難受?你女兒叫你‘楚先生’。你看,我是她舅舅,她與我親近,元哲與她非親非故,她俏皮地叫他大帥哥,而你,是她親生爸爸。”煽風(fēng)點(diǎn)火。
“她在哪?”楚爾睿握緊雙手。
“找她干什么?問她這么做的原因?睿,別傻了,知道為什么現(xiàn)在哲還能見到NINA嗎?因?yàn)檫@十七年來,他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她面前過。哲為她做了很多,而你沒……”落井下石。
“她在哪兒?”他再問。
“她現(xiàn)在很好,不要再去打擾她了。對她來說,你是她曾經(jīng)最愛的人,也是最不堪的回憶。”傷口撒鹽。
楚爾睿深深地看著諸子皇,毫無意外地在他眼中看到一絲幸災(zāi)樂禍。
誰說諸子皇一改曾經(jīng)的風(fēng)流浪蕩,這個人根本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楚爾睿轉(zhuǎn)身,離開。
你是她曾經(jīng)最愛的人,也是最不堪的回憶。
回程的車上,他一直在回想諸子皇說的話。然后他也突然想起自己很多很多年前偷偷假設(shè)過的一個如果。
如果當(dāng)年在美國的時候,他向她求婚,那現(xiàn)在……
NINA,他們的NINA……
曾經(jīng)一直她以為是席元哲的孩子,沒想到,她居然是子汐為他生的孩子。
他和子汐的孩子……突來的認(rèn)知讓他全身的血液都回暖沸騰了起來。
他的,女兒……
子汐,我們的女兒,NINA……
后悔嗎?
或許從來再來一次以他的個性還是會走上相同的路,可是,緊縮的心臟又代表了什么?
終于明白爸爸曾經(jīng)說的一句話:人要得到,就必須舍得,這世上有時候不能兩全其美,可如果說有一天悔恨,那一定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和你媽媽在一起我覺得很幸福,至少目前為止,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后悔。
爸爸說這句話的時候,一臉滿足。
彼時他還小,不懂,后來懂了也不屑一顧。現(xiàn)在悟了,才知道其中真諦。
澀澀地咀嚼著“悔恨”這個詞語,他全身的力氣像是被全部抽干一般,
子汐以前愛看小說,常常念叨在嘴邊的是張愛玲寫的一句話:生于這個世上,從來沒有一樣感情不是千瘡百孔的。
可是張愛玲還說: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致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墻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窗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粘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朱砂痣。
他此刻突然希望自己對子汐的感情也是如此,因?yàn)榈貌坏?,所以倍感美好,于是心里愈加悔恨?/p>
可是他很清楚地知道,不是那樣的……
子汐,藍(lán)子汐……
他們之間認(rèn)識了整整二十八年。二十八年,已經(jīng)足夠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塵埃落定了。藍(lán)子汐這個女人,再也不會愛他了,這輩子她再也不可能再屬于他,他們之間隔了太多太多的東西……
單手捂著眼睛,他低聲笑起,車廂中回蕩著他低沉的笑聲。也許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笑什么,也許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斷從指縫中滑落的眼淚是為了什么。
回到家,氣勢磅礡的楚家大宅燈火輝煌,可是他卻突然覺得窒息。
里頭不是傳出楚熙洛大笑的聲音,聽到車聲,他急急忙忙跑出來?!鞍?,我跟你說,這次國際鋼琴賽邀請我去參賽!”
楚爾睿試圖讓自己微笑。
“爸……”得不到父親的回應(yīng),楚熙洛高昂的情緒也回溫了不少。
“熙,過來?!彼瘍鹤诱姓惺?。
楚熙洛靠近父親,意外發(fā)現(xiàn)父親紅紅的雙眼。一直以來,爸爸在他心目中就像鋼鐵人一樣,沒有任何人、沒有任何事可能打倒他?!鞍帧?/p>
“小時候不是一直吵著要妹妹嘛……”楚爾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耙院?,要跟爸爸一起好好照顧她……”
雖然父親的聲音越來越小,但楚熙洛還是聽清楚了父親說什么。
“現(xiàn)在別問我?!背栴Fv地邁開步子?!白屛倚菹⒁幌隆液芾邸芾邸?/p>
楚熙洛望著父親偉岸的背影,突然模糊地了解了他的悲苦與蕭瑟。
只是,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