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吞吐好久，拐彎抹角地問康以馨，“你覺得小傯和你像嗎？”

“什么意思？”康以馨感覺自己沒完全理解孔深豐的意思，疑惑地問孔深豐，“什么叫和我像嗎？”

孔深豐干坐著琢磨一會兒，才又道：“換句話說，你覺得小傯長得像我們家的誰？”

康以馨在餐桌邊坐下了，托著腮也想了想，對孔深豐道：“我感覺他像你多一點，也像我三弟，俗話說三代不出舅家門，可能主要還是像我三弟。”

“你三弟不是五歲就夭折了么，”孔深豐看上去有點郁悶，“也能看出像？”

“哎呀，”康以馨撇撇嘴，完全不明白孔深豐干嘛扯這些有的沒的，她又擺擺手道，“你說這個干什么，你讓我千里迢迢來東京，就問我覺得小傯像誰?。课疫€想問你，上次問我二十年前的產(chǎn)房病友，這次又問我小傯像誰，怎么，懷疑我給你帶綠帽子??？”

她說的只是玩笑話，孔傯跟她們夫妻長得確實沒有特別像的地方，但這又能說明什么呢。

孔深豐說：“你別胡說?！比缓笤俅蜗萑雱偛诺挠杂种怪醒h(huán)往復(fù)。

在康以馨的不耐到達極點之前，孔深豐開口說了一句沒什么意義的話：“我不知道怎么告訴你?！?/p>

康以馨皺了一下眉頭，仔細地看著孔深豐，孔深豐如同終于鼓起勇氣，和她對視。

他拿起手機，拇指在螢?zāi)簧蟿澚藥紫?，將手機遞過來，給康以馨看。

康以馨一頭霧水接過來，螢?zāi)簧鲜且粡堈掌项^是一個看起來和孔傯差不多大的男孩。

男孩捧著一個獎杯，長得很清秀，眉宇間有種莫名的眼熟，康以馨覺得好像是在哪兒見過這個男孩，而且見過好多次，但一時又想不起是誰。

孔深豐站起來，走到茶幾邊，拿了兩份檔一樣的東西過來，放在她面前，用很低的聲音，告訴她：“這是兩份親子鑒定書?！?/p>

康以馨不解地看著孔深豐，剛想問他這什么東西，腦袋里無端端突然浮現(xiàn)出了一張臉來。

一張她曾經(jīng)每天都會看見的臉。

——總算想起來了，是在十九歲車禍前的鏡子里每天要見的，和照片上的男孩有六七分相似的臉。

親子鑒定書。

和一張康以馨曾經(jīng)的臉。

康以馨腦子里“嗡”地一聲，瞬間一片空白，她頭皮發(fā)麻，后頸冒汗，眼球充血，背脊像貼了塊冰似的發(fā)涼，坐著的凳子不像凳子了，像用帶刺的皮帶子錮住她的刑椅。

孔深豐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

康以馨覺得自己沒聽清，過了一陣子，她反應(yīng)過來，孔深豐說：“他和另一個嬰兒在醫(yī)院里被調(diào)換了?！?/p>

康以馨覺得很害怕，她睜著眼睛，瞪著孔深豐，動了一下腳，腳軟得抬不起來，就靠向桌子伸手猛地一揮，把桌子上的兩份親子報告全揮到地上。

孔深豐手放在她肩上，嘴一張一合發(fā)出尖銳的噪音。

康以馨一個字都沒聽清，她用力把孔深豐推開，自己好像跌到地上了，康以馨也不太清楚，她想讓孔深豐別說話了，不要有人不要發(fā)出聲音，永遠不要人和聲音。

她感到頭暈?zāi)垦?，眼前有很多道白光，白光之外蒙著黑霧，看不見具象，手在地上機械地摸索著，想按著地板站起來，指尖碰觸到了屬于親子鑒定報告的紙的直角邊緣。她按在紙上用力蜷起五指和手心，就把A4紙像垃圾一樣捏皺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地板上坐了多久，孔深豐一直在拍撫她的背。

慢慢地，康以馨找回了很少的一些意識。

她抬起頭，抓著孔深豐的胳膊，指甲深深陷進孔深豐的皮肉之間，動了好幾次嘴唇，才很難又很慢地問出想問的問題：“是那個單身的女孩嗎？她把我們的小孩換掉了嗎？”

然后她聽見孔深豐低聲說：“是的?！?/p>

她終于明白了孔深豐上一次問她臨床產(chǎn)婦名字的原因。

是那個很瘦的女孩，比她小很多，留著黑色的長頭發(fā)，眼睛有點凸起。那個名字里有一個“夢”字的女孩子。

她說自己是不小心懷孕的，一次就中招了，跟男朋友分分合合很多次，拖到想把小孩打掉都來不及。她看著康以馨，臉上寫滿了羨慕，問康以馨老公是做什么的，怎么認識的，說姐姐你老公給你帶的湯真香，這個包多少錢，哇這么貴，鞋子哪兒買的，家住在哪里，從哪里能買到那么好看的嬰兒包衣，去國外要坐多久的飛機，結(jié)婚證是紅色的嗎，聽說領(lǐng)證要花很多錢，是不是真的啊。

康以馨都告訴她，因為康以馨覺得這個女孩兒年紀很小，孤零零躺著很可憐。

孔深豐的手在拉她，噪音近距離圍繞她，最后，她聽見自己發(fā)出了尖叫。

那種刺耳的、細長的、歇斯底里的讓人毛骨悚然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