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港跟她解釋,她煞有介事地點頭,其實還是聽不懂,然后問下一本。
其實他看的書很雜,也不挑,這本是講物理的,下本可能就是哲學(xué),大部分學(xué)術(shù)性很強,標(biāo)題都佶屈聱牙,還有不少是純外文的。孟阿姨嘖嘖感慨,用夸張的口吻稱贊他有學(xué)問。
陳文港其實也不是都能看得懂,但這些書很容易消磨時間是真的。
他其實也翻閱流行小說,只是一目十行,在圖書館當(dāng)場就可以翻完了。
囫圇看過幾本之后,他記串了好幾本主角的名字,情節(jié)是精彩,只是熱鬧完了,又殊途同歸。他投入那個快意恩仇的世界里,到結(jié)局,似乎什么都完滿了,又似乎什么也沒得到。
陳文港漸漸地沒興趣了,他寧可對著前人的哲學(xué)迷思發(fā)愣。
他讀書的模樣也很安靜,坐在窗戶邊上,一個人可以待一下午,最多換個姿勢。
孟阿姨甚至羨慕起來,說她的孫子實在不愛讀書,希望長大了懂事了,也能好學(xué)一點。
陳文港笑了笑說,人和人的性格不一樣,能健康成長就可以了。
孟阿姨看著他改口說,也是這個道理。
霍念生回家看到這些書,只是叫陳文港不要看壞眼睛。
不過這似乎讓他意識到,陳文港待在家里多有無聊,霍念生增加了帶他出門的頻率。
他們不僅僅去餐廳吃飯,有時間的話,也去博物館看展覽,去劇院聽音樂會,還看首發(fā)電影。在他們之間,或許由身體上的關(guān)系,或許由日常相處,竟發(fā)展出一段近乎溫情的關(guān)系。
至少現(xiàn)在,霍念生還沒有表現(xiàn)出對這段關(guān)系厭倦的跡象。
陳文港有時會聯(lián)想到他和鄭玉成約會。
不是因為別的,只是畢竟他們那時做過一樣的事情,比如看電影——應(yīng)該沒有哪對情侶約會從沒看過電影。但霍念生不會買爆米花和可樂,他不像鄭玉成要吃這些甜膩膩的東西。
霍念生也不會吃漢堡之類的快餐,他永遠(yuǎn)是在開場前或者散場后,訂一家正式的餐廳。
相反地,鄭玉成對那些陽春白雪的音樂會也不感興趣,他或許會熱衷選擇去現(xiàn)場看球賽。
這些細(xì)節(jié)對比,似乎顯出兩個人的性格差異,但陳文港刻意不把他們兩個放在一起比較。
他越來越少去想鄭玉成了。
他沒再偶遇過鄭玉成,只不過,出門的次數(shù)多了,還是會碰到其他認(rèn)識的人。
有一次,陳文港跟霍念生去吃早茶,他們剛到大廳,就遇到一家三口走過來。
那夫妻倆過來跟霍念生打招呼,他們還帶了一個十多歲的小男孩,管霍念生喊堂叔。
陳文港站在霍念生身后,對方一開始都沒發(fā)現(xiàn)他。
每次出門的時候,陳文港會戴嚴(yán)帽子和口罩,盡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裟钌砹扛叽?,阻隔了雙方的目光。那一家人中,男主人穿著休閑西裝,有著成功人士的神態(tài),他大概剛度過假,皮膚顏色曬成了古銅。他跟霍念生說了兩句話,他的兒子指著陳文港好奇地叫起來。
男主人很快呵止了兒子。
他自我介紹叫霍振飛,是霍念生的堂哥,然后不動聲色跟陳文港握了手。
兩邊都提前定了座位,所以還是分開就坐,但霍振飛主動跑到堂弟這桌來。
陳文港聽出他們有正事要討論,內(nèi)容倒不是特別機密,霍念生點了單,他們邊吃邊說起了董事會的換屆選舉,討論了將要推上去的人選,和兩個子公司的核心板塊業(yè)務(wù)改革。
陳文港眼觀鼻鼻觀心,到最后霍振飛才又轉(zhuǎn)向他:“你現(xiàn)在和霍念生住一起?”
陳文港不確定該給他什么答案,他筷子在空中停了半拍。
霍念生代為回答,態(tài)度漫不經(jīng)心:“是啊,怎么了?”
霍振飛向陳文港點點頭:“沒有冒犯的意思,我是一直知道你的情況的。”
他們在室內(nèi)就餐的時候,自然不便再戴口罩和帽子,霍振飛借此看清了陳文港的臉。
他并沒有大驚小怪,只是十分客氣地說:“念生為你操了不少心,我要不是工作忙,有機會本來還想探望你一下?!?/p>
陳文港遲疑地說了聲謝謝。
似乎為了打消陳文港的疑慮,霍振飛像突然想到似的,立刻又解釋,因為自己這個做堂哥的和霍念生關(guān)系親近,才知道他的存在,至于霍家其他人,其實都沒有那么清楚。
陳文港看得出來,霍念生對他的確有一定的信任基礎(chǔ)。
霍念生會適時插科打諢,但至少沒直接否定對方的話。
這頓早茶吃下來,陳文港一直在察言觀色。
從他個人的角度來說,寧可對霍振飛報以過分的警惕。對方表現(xiàn)得并不壞,彬彬有禮,但他這種人,顯然是那種典型的老江湖,講三分,留七分,繞來繞去,從來不肯輕易說明白。
你聽他講話,神經(jīng)不能放松下來,總要自己猜他有哪些言外之意。
霍振飛對于陳文港,沒有表現(xiàn)出厭惡,不屑,或者任何責(zé)備的意思。
他的措辭也盡量誠懇,但他的意思是清楚的,他提醒說,以陳文港的身份和經(jīng)歷,他像現(xiàn)在這樣留在霍念生身邊,跟他出雙入對,招致別人閑話和非議是無可避免的結(jié)果。
尤其是狗仔啊記者啊,說難聽點,怕會像嗅到腥味的蒼蠅成群結(jié)隊來湊熱鬧。
霍念生聽完只是嗤笑一下:“什么叫狗仔,你頭一天知道啊?”
霍振飛說:“此一時彼一時。你也不能永遠(yuǎn)不顧及別人的想法?!?/p>
霍念生笑道:“什么別人?哪些別人?”
霍振飛佯怒,他又扯了一陣,適可而止地打住話頭,回去老婆孩子那一桌吃早茶了。
霍振飛走了以后,陳文港差不多心里有數(shù)了。
他調(diào)侃:“他想勸我識點趣,自己走人?”
霍念生笑了:“你怎么聽出來這層意思?”
陳文港垂著眼,筷尖抵著碟子。碟子里剩著一些骨頭,他蹙起眉,索性把筷子放在旁邊。
霍念生桃花眼乜著他笑:“哦,你反正現(xiàn)在也有錢了,要走嗎?”
陳文港擡頭望他,卻一時看愣,因為他眼里的神色堪稱柔和。
霍念生又問了一遍:“你要走嗎?去哪?打算離開我???”
陳文港下意識勾了一下唇角,他搖了搖頭。
霍念生給他斟茶:“所以他說他的,你當(dāng)他是誰,管他干什么?!?/p>
陳文港說:“他不是你堂哥嗎?”
霍念生漫不經(jīng)心地說:“是啊,他又不是我老子。”
但陳文港心里并沒有因此輕松起來,像有烏云積蓄在頭頂,沉甸甸地蓄著一包電閃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