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恕軍營里長大,當(dāng)然明白令如山的道理。雖然心疼女兒小小年紀(jì)長途奔波受苦受累,不過若不是楚曜,遭遇拐子的無雙恐怕早不知流落到何處,那便不是離家十天半月就能回來的。
如此一來,不止君恕一人,整個汝南侯府上下都認(rèn)定楚曜是無雙的救命恩人,自不會有人對他心存不滿。
雙方互相客氣一番,交情又比從前親近不少。
無雙心中有事,不大想說話,從到家后便伏在君恕懷里,抱著爹爹的脖子不放手。黏糊人的小模樣,不裝也像四歲的娃娃。
最后還是楊氏好一番哄勸,她才答應(yīng)下來。待洗過澡,重新梳妝妥當(dāng),由奶娘抱著送到福佑居去給老夫人過目。
無雙離家?guī)兹?,老夫人就吃了幾日齋,求菩薩保佑乖孫女逢兇化吉,一路平安。
如今無雙歸家,自然少不得要去寺廟還愿。
翌日一大早,君恕、君念和君珩三人各自進(jìn)宮上衙門當(dāng)值,女眷們則乘著馬車往西山碧云寺出發(fā)。
還愿需得連拜三日,所以要留宿寺中。
碧云寺主持大師與君家相熟,聽聞老夫人要來,早就專門留下一個單獨院落的客房給她們。
老夫人最是年長,自然宿在正房。
無憂自從養(yǎng)在老夫人身邊后,對祖母孝順親近,除了去家學(xué)上課,或老夫人吩咐她去玩,不然總是跟著祖母寸步不離。老夫人對她亦十分憐愛,外宿時便留她同榻而眠。
楊氏帶著無雙宿在東廂,無瑕原應(yīng)與唐碧秋同住西廂,但晚飯后小無雙鬧起別扭,扒著姐姐和母親,一個都不肯放手,非要兩人齊齊陪她睡。無瑕無奈之下,只好也睡到東廂去,讓唐碧秋獨宿西廂。
山上比城里稍冷,主持體貼地吩咐小沙彌給各人房間送上炭盆。
妙兒一邊拿火鉗撥弄木炭,試圖讓它們?nèi)紵酶?,一邊與唐碧秋搭話:“姑娘,我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在寺廟過夜。你說,這山里面,到處黑蒙蒙的,夜里會不會鬧鬼呀?”
“別瞎想了,你也跟著一路三跪九叩的,沒看見那么多神佛都在寺廟里么,鬼哪里敢來?!碧票糖飳χ~鏡摘下發(fā)髻簪花,慢悠悠道,“你等下記得把窗戶留一道縫,這種炭不比咱們家里用的紅羅炭,嗆死人了?!?/p>
妙兒人雖小,手腳卻很麻利,放下火鉗爬到窗前榻上。
她擺弄兩下窗戶,發(fā)現(xiàn)廟里不光炭和家里用的不一樣,窗戶開法也與家中不同:“姑娘,這窗戶不是支起來的,是像門一樣往兩邊開的,只有全開之后才能用銅鉤固定。”
“唉,那就算了?!碧票糖飶膩矶际趾谜f話,“關(guān)起來吧?!?/p>
妙兒應(yīng)聲關(guān)窗:“啊,果兒姐姐!”她忽然喊了一聲,回頭沖唐碧秋道,“姑娘,果兒姐姐在院子里?!辈幌朐倩仡^時卻“咦”了一聲,“怎么一下子就不見人了?”
唐碧秋撿起掉在地上的珊瑚耳環(huán),對著銅鏡微微怔了一忽兒,才道:“你肯定是眼花了,果兒人在云南,怎么可能會在這兒?!?/p>
“怎么不可能,果兒姐姐走的時候不是說,會回來看咱們的?!泵顑阂慌商煺娴馈?/p>
“她……她才回去幾個月而已,就算要回來看咱們,也不是現(xiàn)今新婚燕爾的時候?!碧票糖镒叩酱才希Φ?,“你呀,還小,不懂這些也不奇怪。”
妙兒蹦下榻來,仍舊堅持道:“可是我真的看到了,她就在靠院門那邊的角房外,穿的還是走時那件丁香色的襦裙?!?/p>
“真是越說越不成話了,她走時才剛八月,現(xiàn)在可是三九天,還穿著夏天的襦裙,不是鬼都凍成鬼了,誰那么傻。”唐碧秋數(shù)落幾句,微覺有些不耐煩,“好了,快點吹燈睡覺了?!?/p>
各間房的燈光漸次熄滅,映在窗紙上的亮光也跟著漸漸微弱。
唐碧秋平躺在床上,雙眼睜著,半點睡意也無。
對面榻上傳來妙兒輕微的鼾聲,她掀開被子坐起身,小聲喊:“妙兒?”
鼾聲停了,妙兒翻個身,靜了幾息,口中念念有詞。
唐碧秋蹙眉又喊一聲。
卻聽妙兒拉高聲音,道:“桂花糕!”
原來是說夢話。
唐碧秋摸黑下地,摘下掛在屏風(fēng)上的斗篷披起,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口,打開門。
一彎新月半遮半掩地藏在云層后面,月光疏淡微弱,幾步開外的地方看過去就是黑蒙蒙一片。
她雙手低垂握拳,咬著下唇,返身走到炭盆旁,拾起地上的火鉗,一步一步地沿著檐廊行走。
西邊靠院門的角房前沒有人。
她步下石階,往東邊去。
東邊角房也沒人。
唐碧秋長舒一口氣,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
她轉(zhuǎn)身急匆匆往回走,不想斗篷被矮樹叢勾住,只好返身拉扯。
這一回頭,卻見勾住斗篷的根本不是樹枝,而是一只略顯蒼白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