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是隨身帶了把黑石刀的,伐木便靠了這個,不過兩人并沒有建房子的經(jīng)驗,一直折騰了兩個滿月才建起一棟外觀不怎么樣,但絕對結(jié)實的木屋。屋子建在離湖不遠的地方,墻壁直接用圓木削尖并排埋在地下而成,縫隙處抹了湖泥與水草的混和物,屋頂原本是平的,用幾根圓木橫架著,然后再搭了帶葉的樹枝,最后鋪了草,但住了一段時間就發(fā)現(xiàn)積水,于是又改成前高后低的形狀,以便雨水滑落。
因為兩人獸形都不小,所以房子建得也大,地夯得堅實平整,里面還砌了個烤肉用的火塘。門也留得又寬又高,屋前用荊棘圍出了一大塊空地,以免其他野獸亂闖。除此以外,便什么也沒有了,十分簡單,簡單得似乎只是為了在下雨天能有個避雨的地方而已。
昭以前住的石屋比這個好不知多少倍,但畢竟是自己親手搭建起來的,又還是小孩脾氣,所以總覺得這房子怎么看怎么好,除了狩獵外,好長一段時間都喜歡趴在屋子里睡覺。至于丑獸,早就習慣了風餐露宿的生活,對于費盡力氣弄出來的這么一個東西其實沒什么想法,不過看昭喜歡,他就覺得住在這里面其實也不錯。
房子建起來了,除了不時想起往里面添點東西外,兩人一下子就沒了事,于是專心尋找起迷林的出口來。丑獸倒是不在乎能不能出去,但是昭還有親人朋友,又是捺不住寂寞的性子,哪里甘心一直呆在這種與外界完全封閉的地方。只是昭怎么也想不到,這一找,竟然就找了十年。
十年,昭眉眼間的青澀稚氣褪去,添了兩分微不可察的抑郁。除了像丑獸這種無牽無掛的,無論是誰長時間處在一個與世隔絕,且又有可能永遠也無法離開的地方,再心大恐怕都會覺得難以忍受。
“今年我們進洞過雪季吧。”眼看著天越來越冷了,又一個雪季即將降臨,昭懶精無神地說。
自從木屋修好后,兩人因為并不喜歡一直呆在黑暗的洞里,所以在第一個雪季的時候曾經(jīng)試著在木屋里過冬,發(fā)現(xiàn)只要將門擋住,準備好足夠的木柴和食物,比在洞里的日子舒服多了。所以一等雨季到來,便又重新將木屋加固,之后數(shù)年都沒再進過湖下洞里。但是在盯著這湖面升升降降許多年,又思鄉(xiāng)心切無計可施,昭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湖里那些水去哪里了?通過泄水的通道,能不能離開這個鬼地方?一旦有了這個想法,他立即付諸實踐,跟丑獸花了一個雨季的時間在湖底搜尋,發(fā)現(xiàn)除了他們藏身的那個洞穴外,并沒有其它可泄水的地方。只是在湖水沒落下去之前,那洞里也是充滿水的,他們根本不可能在里面久呆,因此他才有此提議。
“好?!背螳F回答。這十年,兩人的關(guān)系幾度變化,從最初的敵人,到后來的朋友,又因為丑獸化形時的事,變成了介于朋友與情人之間的曖昧關(guān)系,最后經(jīng)過長時間的相處,已與伴侶無異。至少,丑獸是把昭當伴侶看的,所以對他亦如伴侶一樣愛護。只是他不愛說話,又或者是過去的經(jīng)歷導致他無話可說,除了昭問的一些問題,大部分時間里他都是聽著昭說話,并不出聲,至于昭決定的事,只要于兩人無害,他更是從來不會反對。
于是一等水位降到湖面以下,天氣冷得食物也可以儲藏了,兩人便開始準備過冬的食物。先放到木屋里,等第一場雪落下,才陸續(xù)將已經(jīng)凍硬的獵物和果子搬進洞中他們曾經(jīng)住過的那個小洞。與他們一同忙碌的還有其他食肉獸,彼此之間并不相擾,那場景雖然已經(jīng)看了多年,昭還是覺得有趣之極。當湖面徹底冰封的時候,他們以及所有避寒的野獸也都進了洞。漫長的雪季正式開始。
兩人休息了一天,便開始順著洞中的水流尋找。只不過除了地下湖外,水流的另外兩個出口卻是在石壁里,根本無法探查,最后只能再次來到地下湖邊。因為丑獸此時也能化成人形,所以勉強能夠通過那塊低矮的巖石,不必再等到餓得脫形。
“如果這里還找不到……”昭說,情緒有些低落,大約是失望的次數(shù)太多,所以心里已經(jīng)不怎么再抱希望。
丑獸不會安慰人,只能伸手抱了抱他,然后先一步跳入水中。昭撓了撓后腦勺,又覺得自己運氣其實已經(jīng)算很好的,還能在這里遇上丑獸,要不然一個人呆上十年,恐怕早就悶得跳湖了。
想到此,他心情好了很多,覺得頂多再失望一次吧,又不是沒失望過,于是跟著也下了湖。
湖中如同岸上一樣,也有瑩瑩的光線,足以視物??粗蝗喝旱男◆~從身邊游過,雖然不餓,昭還是咬了一條,緬懷記憶中的味道。湖水并沒有多深,頂多兩人高的樣子,他沿著山壁湖底一寸一寸地搜索,生怕漏掉了哪里,就見早一步下水的丑獸急急游了回來,一把將他拉出水面。
“那邊有一個洞,我游了一會兒也沒看到頭,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
“走,看看去!”昭精神一振,但依然沒抱太大希望。
泂口位于與湖岸相對的那面山壁靠近湖底的位置,大概有半人高,很寬,曾半弧形,兩人并行也能施展開手腳。石壁下的水道微微斜向上,中間轉(zhuǎn)了兩個彎,前面突然一空,水流也淺了起來,兩人嘗試著站起身,并沒有受到阻礙,只是這邊與地下湖那邊不一樣,并沒有任何光線,根本看不清是什么情況,但可以感覺得出,空氣要清寒許多。又往前走了一段,水已淺到只夠沒過腳背,而他們也碰到了障礙,一道石壁再次阻擋在前面,這一回就算他們俯低身體也沒辦法再從水流處通過。
明明一再告訴自己別抱希望,但當發(fā)現(xiàn)事實真是如此之后,昭的心還是涼了一下,倒是丑獸因為沒有他那么在意,反而顯得很冷靜:“我們?nèi)ヅc木頭來照亮。”此處空闊,總是要查看清楚才不算白跑來一趟。
昭意興索然,卻也沒反對。兩人重又回到地下湖,然后去了趟地面上的木屋,用獸皮嚴嚴實實地裹了一捆易燃耐燒的木頭,和引火之物,再次潛游來到那個空洞里。
點燃木柴,原本黑洞洞的地穴內(nèi)頓時亮了起來,那時他們才知道那是一個十分巨大的洞窟,比地下湖那邊還大,木柴的火光只不過能照出極小的一塊地方,兩人花費了不少功夫才將整個洞窟的情況摸清楚。洞中地型倒是不復雜,只有一條淺而寬的河流,河一岸遍布沙礫卵石,沒走多遠就是光滑陡峭的石壁,另一岸則稍高,全是被水沖刷得光滑玉潤的巖石,十分寬闊,不過離河岸越遠的地方越窄,最后竟收縮成了一條窄小的夾縫,夾縫蜿蜒向上,里面時而平坦干燥,時而險峻滑溜,在經(jīng)過一個布滿濕滑青苔的洞廳,一道懸空的天生石橋之后,溫度突然急驟降了下來,兩人可沒帶衣服,哪里受得了,忙化成獸形,用嘴叼著燃燒的木柴繼續(xù)前行。除了一些零碎的石頭與石柱外,路面變得平闊起來,沒走多久,前面又是轉(zhuǎn)彎,隱約有風聲呼號。昭愣了下,驀地加快速度,而后忍不住跑了起來,不過到轉(zhuǎn)彎處時,嘴里叼的柴火竟撲地一下熄滅了,而他卻呆呆地站在那里,像是魔怔了般。丑獸怕他有事,忙趕上去,于是他嘴里焰得極旺的柴火也同樣沒逃脫熄滅的命運,因為風太大了。
沒人急著重新點火,因為已經(jīng)不需要。在一段狹窄的過渡帶之后,一個口大腹小的喇叭形洞穴出現(xiàn)在兩人面前,而透過喇叭口,可以看見鉛沉的天空,天光照到洞穴的前三分之一,狂風夾著衰草刮進洞中,在喇叭頸處到達狂烈的頂峰,卻又因遇上轉(zhuǎn)彎的石壁而偃旗息鼓。
“是出口?!背螳F不知道昭為什么不走了,于是吐掉嘴里叼的木柴,用頭頂了頂他,自己先走了過去。他在迷林里住了那么長時間,也沒看到過除了湖下洞以外的另一個洞,所以這一個洞口很可能是開在迷林之外。當然,他希望是這樣。
“海!”頂著寒風,他看到了那只存在于記憶中的壯麗景色。
昭這時才慢慢走了過去,看著腳下被白雪覆蓋的山林,遠處的海岸線,以及在雪季顯得更加深藍的大海,過了好一會兒,才吐出口氣,喃喃道:“出來了?!?/p>
終于出來了。他可以回部落,可以見到久違的阿帕阿父兄弟族人,可以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想著想著,原本因為多年期盼卻總是失望而變得有些遲緩麻木的情緒突然激蕩起來,不由昂首沖著一望無際的大海發(fā)出一聲長嘯,嘯聲清越激昂,經(jīng)久不息。嘯罷,正轉(zhuǎn)頭想跟丑獸說點什么,耳中突然傳來一陣轟隆隆的聲音,像是打雷,緊接著腳下震顫,還沒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他們所在的洞口已被一片雪白淹埋。
良久,洞外的雪面上鉆出兩個獸頭,一白一黑,然后是四只爪子。
“丑家伙,我?guī)慊匚业牟柯洹!?/p>
“好?!?/p>
“見我的阿帕阿父?!?/p>
“好?!?/p>
“丑家伙,做我的伴侶吧?!?/p>
……
“好?!?/p>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