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崔嬤嬤去了后，盛和光的臉色整個地沉了下來。也不知這揚州瘦馬給院中諸人灌了什么迷魂湯，連崔嬤嬤這般小心謹慎的人，都為她說話了。

他撫上自己的腿腳，想用力，卻紋絲不動，他用了幾次力，臉色已是發(fā)白，卻依然動彈不得。

他頹然地癱坐在輪椅靠背之上，頭后仰著，閉目，深吸一口氣。頭發(fā)黑鴉鴉的披散在椅背上，眉目昳麗而妖異。

他是個廢人。

這副樣子，給一個女人看？成家立業(yè)，開枝散葉？

盛和光伸出手來，將一旁案幾上的茶盞猛地一摜。茶盞跌落地板，砰地一聲，砸得粉碎，茶水四濺。

這一夜，盛和光睡不著。

他總是想起崔嬤嬤的話，也就順便想起許久之前，在花園里曾見到的濃麗女子，身似楊柳，聲若黃鶯。

女人。

此刻在滄海院第三進最角落的院子里。

盛和光一邊披衣，一邊叫了聲阿旋。阿旋入內(nèi)，伺候他上了輪椅，正要去推，卻被他拒絕了。

“我隨意走走，你睡吧。”

阿旋自然不敢睡的，只遠遠看著。

三爺自己搖著輪椅，慢慢地轉(zhuǎn)往后院而去。滄海院為了便利盛和光，各處都做了斜道。

時近秋日，夜風(fēng)微涼，明月朗朗，幾個星子在夜空中閃著光，氣候甚是宜人。

盛和光很少來后院。

他的母親，崔氏王妃，十二年前亡故后，遺留下來的許多物品，都封存在此處。

他的母親，美麗而溫柔，善良而正直，最后在王府內(nèi)宅的爭斗中雕零了。

這些年，他時刻謹記，內(nèi)宅之中那些殺人不見血的手段。時刻提醒自己，小心一切從外頭來的人。

滄海院里，大多是崔氏留下的仆人，他對他們了如指掌。他們的家人，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是，這個從外頭買來的揚州瘦馬，他對她還一無所知。

他本來想等著她出了差錯，就把她趕出去的。

但現(xiàn)在看來，她很聰明，不會那么容易犯錯。

盛和光想著，輪椅不知不覺就到了小寒所居小院的院墻之下。

隔著墻，借著月光，盛和光看見墻頭上爬滿了紫藤的綠葉，隨著夜風(fēng)簌簌而動。伴隨夜風(fēng)而來的，是似有若無的香氣，夾雜著些許草木香氣，沁人心脾，叫盛和光不由得深吸一口氣。

竟是說不出地舒服。

他正想離開，卻聽到隔壁院子里傳來一陣輕微的歌聲，聲音細柔婉轉(zhuǎn)，哼唱著江南小調(diào)。

他一聞聲，如遭雷擊，抓著輪椅扶手的手掌青筋暴起。這是從前，他的母親最愛給他唱的小調(diào)。

盛和光沉下了臉，推著輪椅往回走。待回到主屋，喝了一杯茶，他神色嚴厲地吩咐：“影一，去查，給我查得清清楚楚的！從西安城的牙婆子開始，到揚州城里的媽媽，看看背后究竟有什么人！”

過了幾日，盛王爺?shù)膲垩缇偷搅?。盛王府累世?zhèn)守西北邊陲，儼然一方諸侯。最近十幾年來，西北無戰(zhàn)事，盛王爺雖然不是雄才偉略之人，卻也中規(guī)中矩。西安城里誰不給幾分面子。

這一日一大早，盛王府就陸續(xù)有客人前來。巡撫知府、都督將軍，城中文武官員悉數(shù)前來，豪門巨賈、清流世家也到場拜賀，更有族老子侄、姻親人家上門聯(lián)絡(luò)。高朋滿座，貴客盈門，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盛和光行動不便，平時甚少出門。但這壽宴卻是不得不出現(xiàn)。崔嬤嬤安排了兩個小廝跟著，又讓小寒跟著自己，四人一起去前院賀壽。

這是小寒重生以來，第一次見到盛和光！她有些開心，有些激動，行了禮，不由得抬頭，雙眼亮晶晶地看著盛和光。

一看，她自己先楞住了。

盛和光的神情，陰鷙而冰冷，那一雙狹長的鳳眼里，滿含著質(zhì)疑、不滿以及不耐。

他冷冷說：“一會聽我的話！我讓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扔下這句話，他就推動輪椅，與自己擦身而過。

小寒楞楞地站在原地，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

“這……是盛三爺么？”她脫口而出，問崔嬤嬤。

崔嬤嬤忙掩了她的嘴，低聲斥道：“瞎說什么！跟上?！?/p>

小寒神思不屬地看向盛和光的背影，同樣的樣貌，迥然不同的氣質(zhì)。前世里，盛和光唇角仿佛帶笑，眼中也是溫和，叫人如沐春風(fēng)、如見春光，真當人如其名，是和煦的陽光。然而，此刻的盛和光仿佛是濃重的陰影，叫人心中惴惴不安。

她有些恍惚地跟了上去。

盛和光入了廳堂，幾位兄弟已經(jīng)到了，盛王爺與王妃坐在上首，似乎正在說著什么高興事情，盛王爺臉上洋溢著笑容。

盛家的男人都長得不錯。王爺人到中年，因是武將，身材也算挺拔精壯，蓄了胡子，頗為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