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鶴乘沒料到他如此這般坦誠，可無論假設(shè)的情況如何，幫了就是幫了?！拔艺f的緣分不單是你幫我?！绷胡Q乘問，“你上次說錢是做青瓷瓶換的，對不對？”

不提還好，紀慎語面露苦色，將青瓷瓶輾轉(zhuǎn)又買回的荒唐事兒傾訴出來，說完愁眉不展，卻把老頭逗笑了。

梁鶴乘說：“你送佛送到西，把我送回家怎么樣？”

左右閑著，紀慎語送對方回家，淼安巷子25號，對方讓他在門口等一等。他坐在門口的破三輪上，十分鐘后梁鶴乘抱出來一件紙箱，里面不知道裝著什么。

“這東西送你，算是我的回禮?！?/p>

紀慎語擺手：“好端端的我干嗎要你的東西，我不要。”

梁鶴乘強塞給他：“你幫了我，我也幫你，有來有往，緣分才能延續(xù)?！辈淮o慎語反應(yīng)，老頭躲進大門里，作勢關(guān)門，“你留著也好，脫手或送人也無所謂，萬事有定數(shù)，就看緣分了?！?/p>

門吱呀關(guān)上，紀慎語抱著紙箱發(fā)愣，走出巷口一吹風(fēng)，腦中的漿糊愈發(fā)粘稠?；丶液笞鲑\一般，溜進小院鉆進房間，關(guān)窗鎖門，開箱驗貨。

箱子里塞著破布和泡沫板，層層舊報紙裹著那件東西，三十多厘米高，應(yīng)該是個花瓶。紀慎語變成了頭婚新郎，洞房花燭夜剝新娘衣服，小心翼翼，不敢扯，又急著看，幾層報紙弄得他滿頭大汗。

等東西徹底露出來，他咣當(dāng)坐在了椅子上。

和青瓷瓶同色的豆青釉，觸手溫潤細膩，上面的百壽紋字體各異，再看落款——蝸寄居士摹古。紀慎語胡亂擦掉汗水，他沒信心鑒定出真假，想起丁漢白，可是丁漢白已經(jīng)花三萬買了贗品，也信不過。

就這么囚在房間心焦數(shù)個鐘頭，紀慎語想起梁鶴乘說的，你幫了我，我?guī)土四恪?/p>

他那兩萬三幫了梁鶴乘，那這個東西應(yīng)該也值那么多錢。

可如果梁鶴乘有值錢的寶貝，為什么不賣掉給自己看??？

一事不清又來一事，紀慎語頭腦風(fēng)暴，這時外面的腳步聲令他回神。出去一瞧，是丁漢白取回了檢測報告，他緊張地問：“師哥，報告怎么說？”

丁漢白答得干脆：“仿品。”

他似乎看見丁漢白在笑：“那你高興什么？”

“那瓶子雖然是仿品，但瓷片本身的確是文物殘片，不覺得有趣么？”丁漢白說著進入書房，聲音隔絕在外。

紀慎語想，這有趣嗎？

他摳著門框想起清晨的夢境，夢里紀芳許說偷梁換柱。他豁然開朗，抱上花瓶跑向書房，什么都不糾結(jié)了，就把這花瓶送給丁漢白。

丁漢白見他進來，目光落在瓶子上有些發(fā)怔。“師哥，我有東西送你。”紀慎語過去，只說幫助一個老頭得到回報，“我沒鑒定的本事，但能看出這個花瓶比青瓷瓶上乘，仿品也分等級，就算是假的也價值相當(dāng)，送給你?！?/p>

丁漢白問：“人家感謝你，你干嗎送給我？”

紀慎語握住青瓷瓶：“那我跟你換這個行嗎？因為你送我琥珀墜子，所以想回贈你禮物?！?/p>

丁漢白嘴上說著話，目光卻始終黏在花瓶上，他去書柜里翻出一本圖冊，忽然問：“你想不想知道這東西是真是假？”

圖冊那頁的照片與花瓶一致，注明：豆青釉墨彩百壽紋瓶，清朝中期。丁漢白攬住紀慎語確認：“送我了，那就由我處置，不后悔？”

紀慎語點點頭，能怎么處置，不留就是出手，梁鶴乘說都無所謂，那他也沒關(guān)系。

得到首肯，丁漢白拿報紙包上瓶子就走了，還是玳瑁古玩市場，還是那條窄巷。他蹲到天黑，期間許多人來問，他敷衍不理，也沒賣，旁邊的賣家都弄不清他想干什么。

于是他又請了假，連續(xù)三天在巷子里擺攤兒，三天后的正午，一雙舊布鞋出現(xiàn)在面前，抬頭笑出來：“真有緣?！?/p>

位置顛倒，張斯年蹲下：“你不像倒騰古玩的。”

丁漢白說：“你倒是挺像收廢品的。”

張斯年摘下眼鏡，那只瞎眼暴露于陽光下，他拿起瓶子看，唇頸圈足，手像一把尺，丈量尺寸器型，看了好一會兒：“這是唐英的字號，打雍正年間就開始用了?！?/p>

丁漢白點頭：“好東西，少賣一分錢我都不答應(yīng)?！?/p>

張斯年問：“以物易物怎么樣？”

行里流行這么干，許多人收藏成癮，可錢財有數(shù)，于是就拿價值差不多的物件兒出來，雙方協(xié)商好，便交換達成買賣。

丁漢白摸著手腕：“我只要錢，買瑞士表?！?/p>

他說一不二，半點不松口，又兩天過去，張斯年湊夠錢來買，一遝一萬，整整十遝。兩人走出巷口，情景和那天重疊，分別時看著對方，他忽然笑了。

不是得錢后開心，是忍不住。

張斯年瞎眼半睜：“青瓷瓶自留還是倒出去了？”

丁漢白說：“仿得不錯，留著插花了?！?/p>

撿漏憑本事，哪怕面對面說開也不能發(fā)脾氣，只能吃癟。張斯年聞言笑起來，捏著汗衫扇風(fēng)：“那叫不錯？一眼就能看出是贗品，只能說你道行不夠?！?/p>

丁漢白湊近：“這件就不一樣，貨真價實?！?/p>

他與對方分道揚鑣，錢都沒存，拎著一書包鈔票回了家。小院安靜，經(jīng)過書房窗外時停下，他看見紀慎語正伏案寫作業(yè)。

拿張百元大鈔折飛機，飛進去，正好著陸在卷子上。

紀慎語跑來，扶著窗棱問：“師哥，你把那花瓶賣了？”

“嗯?！倍h白應(yīng)，“賣了十萬。”

哢嚓一聲，紀慎語把窗棱摳掉一塊，驚懼地睜大眼睛，嘴巴張張合合什么都說不出來。十萬……那花瓶值十萬？！梁鶴乘送他那么值錢的東西，他哪受得起？！

不料，丁漢白抬手揪他耳朵，力氣很小，但揪得他耳朵尖發(fā)燙。

“別慌，”丁漢白說，“那是件贗品?！?/p>

作者有話要說： 紀慎語，新的一天，新的崩潰。丁漢白，一個從沒得過全勤獎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