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等派下去打探的丫鬟去而復返,在蕭槿耳畔小聲復命,蕭槿終于確認了自己適才的猜度。
她卻才聽見了丹青的聲音。
因著她的往生經(jīng)歷,她對與衛(wèi)啟沨相關的人與事都十分熟悉,自然也識得他身邊人的聲音。丹青明面上只是衛(wèi)啟沨的書僮,但實則是衛(wèi)啟沨得力的左右手,衛(wèi)啟沨那些明里暗里的事,基本都是丹青在幫他做。
丹青在外面,衛(wèi)啟沨有可能也在,而丫鬟的回話也印證了她的猜測。蕭槿冷聲交代丫鬟去跟車夫說直接打馬闖過去,不要理會那些人。
丫頭踟躕著道:“可他們?nèi)硕鄤荼?,又堵在道中……?/p>
“那就原路折出,改道走。”
“后面的路也被他們堵著?!?/p>
蕭槿惱道:“讓他們讓開,若是不肯讓,就不必管了,沖過去便是。”
丫鬟楞了楞,忙忙應諾下車。
須臾,丫鬟再度折返,硬著頭皮小聲道;“少奶奶,二少爺說,您今日不下車別想走脫,若是不信,可以硬沖試試……”
蕭槿面色一沉。眼下她所處的是一處活胡同,北京城胡同縱橫,這種胡同比比皆是,出了對面的出口的就能轉到主街上,但如今暮色四合,行人稀少,胡同里也闃寂一片,大約也沒住幾個人。她身邊帶著的跟車護衛(wèi)也就十來人,而據(jù)丫鬟說,對方有幾十人之眾,
衛(wèi)啟沨敢怕是在這里蹲點兒候著她的。
蕭槿沉容半晌,道:“去問問衛(wèi)啟沨想作甚?!?/p>
衛(wèi)啟濯坐在大帳中,低頭看了輿圖片刻,鋪紙修書。
這回楚王的打法跟前世一般無二,他相當于將曾經(jīng)打過的仗重打一回,不過他這次需要額外做一件事。
他才提筆落下幾個字,一兵士進來通傳說楚王世子、妻妾幷楚王一系的郡王、儀賓已盡皆被俘,與楚王分開看押,等候處置。
衛(wèi)啟濯淡聲道了句“出去待命”,仍舊蘸墨走筆。他揮毫如飛,頃刻立就,將書信審視一番,揣入袖中,起身出帳。
楚王是逆首,與其余罪囚相比,享受雙倍人手看押的待遇。衛(wèi)啟濯緩步而來時,眾兵士齊齊俯首見禮,聲浪震天。
衛(wèi)啟濯瞥了一眼正被鐐銬定在木樁上的楚王,沒頭沒尾地問道:“還記得隨州知州豐大人么?”
隨州是德安府下轄的一個州,與楚王封地武昌府同屬湖廣治下。
楚王抬頭望他,目光迷惘。
他被俘六日了,至今都有些懵,他不知道自己怎會稀里糊涂就敗了,衛(wèi)啟濯似乎比他自己還了解他,他無論如何布兵排陣,衛(wèi)啟濯總好似能提前預知一樣堵死了他所有的路。他幾番懷疑自己手下出了細作,但完全無法查證,于是激憤之下斬了幾個瞧著像的。
可是之后衛(wèi)啟濯仍舊能夠洞察先機,他手下兵將原本就斗志不堅,自此更是方寸大亂,在衛(wèi)啟濯的圍追堵截之下,潰不成軍。
楚王思及自己被俘時所受的屈辱以及事敗后可能面對的悲慘命運,一時又悲又憤,幷不答話,冷冷一笑:“黃口孺子竟位極人臣,怪道益王要清君側!孤王說了,你能勝孤王全憑一時僥幸,如若重來,孤王定打你個落花流水!”
衛(wèi)啟濯語聲轉冷:“先回答我的提問?!?/p>
楚王正要硬氣地啐他一口,尚未張口就先被一旁得了衛(wèi)啟濯示意的士兵甩了一巴掌,直打得他眼前金星亂冒。
楚王是藩王又是太后疼愛的孫兒,自打落地以來就沒受過這等奇恥大辱,當下怒不可遏:“孤王目下仍是親王,你這狂妄……”
“你再跟我打岔,我便讓你見識見識什么叫真正的狂妄。”
不知怎的,楚王迎上衛(wèi)啟濯的目光,到了嘴邊的詈罵又硬生生吞了回去,原本十足的膽氣也消了大半。
“自然記得,”楚王已顯色厲內(nèi)荏之態(tài),“他前些日子到任,恰逢孤王做壽,他還差了人來王府攜禮拜會?!?/p>
一旁的兵士聽見他始終自稱“孤王” ,眼神隱現(xiàn)鄙薄之色。楚王望見,心中惱恨。
他雖則已成階下囚,但皇帝一日沒廢他的封號,他一日就是親王。他怎么說也是太后的親孫兒,皇帝大約是不會對益王下什么狠手的,畢竟皇帝統(tǒng)共就三個兒子,而益王是他的么子。如果皇帝不嚴辦益王,那也不能嚴辦他,否則便不能服眾。
他當初被益王拖下水之后沒猶豫多久就選擇了起兵,也是因著想到了這一層。不然皇帝原本就防著他,如今益王這么一吆喝,皇帝不借機徹查他才怪。他這些年一直都在圖謀大業(yè),到時候根本無法遮掩,與其被動,不如趁亂而起。
他以為他好歹能依仗對地形的熟悉至少拖住戰(zhàn)局,然而他做夢也想不到朝廷這回派來出戰(zhàn)的竟然是個捉摸不透的鬼才,且這個鬼才還是他當年曾在京師有過幾面之緣的世家小公子。只是十幾年過去,昔日尚顯青嫩的少年已經(jīng)變成了城府深沉的當朝宰衡。
衛(wèi)啟濯聲色不顯,沉吟少頃,繼續(xù)道:“他之后又去過王府么?”
楚王蹙眉道:“你問此作甚?”
蕭槿領著兩個丫頭立在馬車旁,盯著對面的衛(wèi)啟沨。
“我說過了,我已經(jīng)考量得很清楚了,我不會去尋你的,”蕭槿面冷如霜,“你如今問也問完了,可以走了?”
“你不要因著跟我爭這一口氣便不將自己的性命當一回事,”衛(wèi)啟沨目不轉睛凝注她,“無論如何,正如我當年所言,明年的端午之前,一定要來找我?!?/p>
蕭槿神容平靜。若非衛(wèi)啟濯囑咐她暫且不要將她已經(jīng)知道真相的事情告訴衛(wèi)啟沨,她真想直接甩出來看看衛(wèi)啟沨的反應。
她從前確實曾擔心她會在她前世亡故這件事上受衛(wèi)啟沨牽制,但而今這種擔心已經(jīng)解除--衛(wèi)啟濯所闡述的她前世亡故的前后有因有果,十分周詳,也能跟前面的人與事對上,所以她完全有理由相信他所描述的那個夢都是前世的真實發(fā)生的情形。
衛(wèi)啟沨又溫言游說半日,見蕭槿非但不為所動,反而越發(fā)不耐,忽地沉了臉:“設若你屆時不來,我會想法子讓你來。”
蕭槿攤手:“我勸二伯還是不要枉費心機的好,機關算盡,何益存焉?二伯若是問完了,就不要擋著我的道了?!?/p>
衛(wèi)啟沨見她這么想脫離他,忽然冒上一股怒氣,當即就想沖上去將她按到馬車車廂上逼問她究竟怎么想的,為何寧可固守與他的恩怨也不愿靜下心來為自己的將來籌劃。他還想問問她,是不是對他真的只有厭惡,他心里始終不肯相信她與他十年相處,會自始至終完全將他當做陌路人。
可他終究在將要邁出步子時控制住了自己。今日在胡同里截住她原本就是冒險的舉動,他眼下與她關系敏感,需要避嫌,這胡同雖則僻靜,但他還是擔心出什么紕漏。若真是沖上去箝制住她,一旦被人瞧見,她就很難做人了。
衛(wèi)啟沨深吸一口氣:“你可以走,但要仔細考量一下我的話?!?/p>
蕭槿不予理會,徑自轉身上車。
衛(wèi)啟沨盯著蕭槿的背影,幾番用力攥緊拳頭才能勉強壓下那種沖上去將她強留下的沖動。
“槿槿切記我的話,”衛(wèi)啟沨深深吸氣,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道,“衛(wèi)啟濯在這上頭保不了你。”
蕭槿馬車上到一半,倏然回頭道:“你口口聲聲說什么保護,你若是真想保護我,就會直截了當?shù)貙⒄嫦喔嬖V我,而不是總逼著我屆時去找你,不是么?”
衛(wèi)啟沨沉默一下,道:“我承認我有私心,但我無法收回我的私心。”
蕭槿冷笑一聲,轉頭入了車廂。
衛(wèi)啟沨知道蕭槿在譏諷什么。她大約在心里罵他虛偽,如果真的想幫她避劫,就應當直接將事情來由說與她聽,而不是以此為要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