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戚佳，告訴我為什么？”

“我爸有肝癌?！逼菁延梦鍌€字掀開那段刻意塵封的記憶。

她出生在四川一個小縣城，父母是縣里國有絲廠的職工，家庭不算富裕，但父母對她傾注了全部精力，力所能及地為她提供一個良好的成長環(huán)境。

可是，天有不測風(fēng)云。初三時，縣內(nèi)幾家國有老廠紛紛倒閉，戚佳的父母也沒能逃過下崗大潮。為了維持生計，他們在夜市支起一個小吃攤，下午五點擺攤，半夜三點多才收攤，這樣長年累月的辛勞讓戚母腰椎受損，被診斷為腰間盤嚴重突出。當(dāng)時縣城里的醫(yī)院還不具備治療這種病的條件，醫(yī)生建議他們轉(zhuǎn)院到市醫(yī)院或者省醫(yī)院，但戚媽媽因為擔(dān)心影響女兒升學(xué)，堅持要等到戚佳中考結(jié)束后才去，而這一拖，腰間盤突出就拖成了腰椎滑脫。

被送到市醫(yī)院時，主治大夫告訴他們，“必須立即做手術(shù)，否則很可能會下半身癱瘓?！?/p>

“讓我們再考慮考慮?！蹦赣H忍著劇痛搖了搖頭。

陪在一旁的戚佳不明白都到這種時刻，還有什么需要考慮，直到看見父親在醫(yī)院走廊里給姑姑們打電話，哀求道：“姐，你多少借點給我，等我把房子賣了，就還給你……”

戚佳躲在轉(zhuǎn)角處，咬緊唇瓣，看著父親一個個的打電話給親戚，再一次次聲淚俱下，苦苦哀求、抹淚嘆息……那是她平生第一次懂得什么叫人情冷暖、世態(tài)炎涼；那也是她第一次知道錢的重要性。

父親打遍了所有親戚，卻只借來了5000塊錢，一周的住院費都付不清。

在父親為手術(shù)費著急的時候，戚佳也做了決定，她主動聯(lián)系了一家私立高中的招生辦，因為之前他們曾來做過她的工作，說只要她選擇他們的高中，就會給她減免三年的學(xué)費，并且給她兩萬塊的獎金。

“你們能不能多加一萬塊，我媽媽病了，需要手術(shù)費?！彼裰樒じ鷮Ψ接憙r還價。

可是，當(dāng)她拿著這三萬塊給父親，并說明來源時，疼得坐都坐不住的母親竟然支起身子用力地甩了她一巴掌，“戚佳，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那么辛苦是為什么??？你要是真孝順，就給我把錢還回去，乖乖去一中，好好讀書，考個好學(xué)校，為我和你爸爭口氣。”

那是她記事來第一次挨打，很疼，可是當(dāng)母親摸著她微腫的臉哽咽地說出那些話時，她的心更痛。

“佳佳，你是爸爸媽媽的希望。媽知道你孝順，知道你是想幫家里，可是如果為了媽的病就斷送你的前程，那媽這輩子都會過不去?！?/p>

“那家私立學(xué)校之所以要你就是想你去做活招牌，但他們的教學(xué)質(zhì)量、管理能力怎么跟一中比，你去了哪里，肯定要被毀了。聽媽媽的話，把錢拿回去。”

戚佳聽話地把錢送了回去。幸運的是市一中也因此獲悉了她家的情況，不僅給她減免了三年的所有費用，還為她申請到一家知名企業(yè)的助學(xué)金，加上父母那群老同事的支持，他們終于湊足了母親的手術(shù)費。

從那之后，戚佳更努力地念書，除了要以優(yōu)異的成績報答父母，感謝校方外，她也知道對于他們這樣的家庭，唯有知識能改變命運，她要考一個好大學(xué)，找一份好工作，才能養(yǎng)家、才能不至于挨窮受苦，才能讓父母安享晚年。

皇天不負苦心，高考時，她以全市文科第一，全省文科第七的成績考入P大，讓父母也大大地風(fēng)光了一把。可笑的是，那幫因為他們家沒錢躲得遠遠的親戚也紛紛靠上來，沾沾她這個狀元的光。不過，戚佳從不看中這些光環(huán)，到了P大她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當(dāng)同學(xué)們從大一就做好各自的出國留學(xué)規(guī)劃時，戚佳只想踏踏實實過好四年，早點畢業(yè)，早點找一份好工作。這也是她一開始逃避林蕭墨追求的原因，她需要心無旁騖，她知道，愛情很美好，可是她沒有資本去談愛情。

可是，命運安排他們一次次巧遇，安排他成為自己的命中注定。

她終究還是戀愛了，帶著幾分忐忑和不安，還有那么一點點自卑和驕傲。

從第一次約會她想去做公交車，林蕭墨卻拉著她打出租車時，戚佳就清楚地明白，橫亙在他們面前的是截然不同的成長環(huán)境，他優(yōu)越的家庭背景，良好的出生都讓她自卑，可她又拼命想在這段關(guān)系里保持那么一點點驕傲和自尊。

所以，她會拒絕林蕭墨給她充公交卡，會堅持要輪流付飯錢，會在他送自己貴重的生日禮物時憂心該怎么還禮……她的固執(zhí)曾讓林蕭墨很不爽，不高興地抱怨，“我是你男朋友，為什么要分得那么清楚？”

對于這個問題，很多年后，戚佳才找到答案——原來她是害怕，害怕灰姑娘會永遠是灰姑娘。

她執(zhí)拗地堅守做驕傲的灰姑娘，不過林蕭墨卻用他的愛和寵溺一點點瓦解她的防線，讓她享受被愛和呵護，逐漸學(xué)會靠上他的肩膀，找尋溫暖。

因此，她才會在林蕭墨的說服和那句，“寶貝，我想和你在一起！”的宣言中改變當(dāng)初的規(guī)劃，參加一年一度的交換生甄選。而父母在得知她要參選時更是全力支持。

“佳佳，你放心去。你這兩年都用助學(xué)貸款，我和你媽媽也存了些錢，生活費不是問題?！备赣H高興地說，“只要你考得上，不要說交換生，出國留學(xué)我們也支持?！?/p>

聽到父親的話，再加上按照交換生政策，她只需要負擔(dān)留學(xué)期間的生活費用，所以戚佳義無反顧地參加了甄選。經(jīng)過兩個多月的努力，她和林蕭墨雙雙通過甄選，獲得了日本Z大的交換生名額。

如果，沒有那通電話，一切都很美好。

那天，從來沒給她打過電話的姑姑來電，一接通就開始罵她，“我說戚佳，你怎么這么不懂事，你爸病得都沒錢醫(yī)病了，你還去留啥子學(xué)？難道真要你爸把房子賣了不成？”

戚佳從那一大段的謾罵中回神，終于找到了重點，急切地問道，“我爸病了？什么??？”她昨天剛給家里打過電話，告訴他們自己通過了選拔的好消息，為什么突然就說爸爸病了？

“什么病？”姑姑冷笑道，“肝癌！”

這兩個字就像一記重磅炸彈，讓戚佳的腦子瞬時空白，她只聽到嗡嗡耳朵里嗡嗡地聲響。她呆愣了半晌才從眩暈里抽身，對著話筒憤憤地罵，“騙子，你才得了肝癌，騙子……”

對，姑姑就是一個大騙子。父親一直健壯，平時連個小感冒都不會得，怎么會生病，還是癌？她憤怒地把手機扔在床上，轉(zhuǎn)身去衛(wèi)生間洗沒洗完的衣服，可手卻一直在抖，抖得臉肥皂都拿不住，滑脫在水槽里。

她呆呆地盯著手上的泡沫，過了好幾秒才瘋狂地沖回宿舍，找出手機給母親打電話，“媽，小姑說我爸得了肝癌，是不是真的？”

電話那頭的遲疑讓戚佳明白，騙她的不是姑姑，而是父母。

“為什么不告訴我？”她激動地大吼，“發(fā)生這么大的事情你們?yōu)槭裁床桓嬖V我?。俊?/p>

“佳佳。”母親柔聲安撫道，“你前階段在準備考試，我們不想讓你分心，而且沒有你想得那么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