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廚房里擱下粥碗,都還來不及吩咐下人溫著它,大廳方向便傳來不尋常的騷動。青年挑了挑眉,揭了門簾走上回廊,欲走回大廳探看。
莫不是府里的傭人也跟著外頭看熱鬧的民眾一樣在那兒碎嘴討論吧……他在心中沈吟著,幷因著這推論而微微沈下了眼中的光采—一腳才剛跨進正廳,就差點跟那蒙著頭自朱紅大門一股腦兒沖進來的高大身影撞個正著。
“誰……”他皺起眉,正欲斥責(zé)下人的莽撞—一抬起頭,卻對上來人那雙炯炯有神的金色眼睛,和那燦燦咧開的,毫無矯飾的笑顏。
“真對不住,清揚。我沒撞傷你吧。”那高大的男子穿著一身原本應(yīng)是閃閃發(fā)亮,如今卻被風(fēng)沙、血漬,與臟污磨損到看不出本來光澤的盔甲,露出的臉上、手背上亦處處可見細(xì)碎的,像是被利刃劃出的小傷口……整個人看起來,真的就只有‘風(fēng)塵仆仆’四個字能形容。
然而,那雙抓著他,穩(wěn)住他肩頭的大掌仍然那么堅定且有力,那聲對他的關(guān)心依然那么真摯溫暖……胸口翻涌的熱流有一路上竄至眼眶的傾向,但被他引以為傲的自制力給完美地克制住—最終,他露出了一個挑不出毛病的,屬于將軍府總管的俐落微笑,恭謹(jǐn)?shù)馗I?,連帶技巧性地脫離了男人那過于熾熱的手掌。
“爺,歡迎回家!”
只有這聲不復(fù)往日冷靜,音調(diào)微微上揚顫抖著的迎接詞,泄漏了他心底來不及收藏好的一絲激動。
“爺,廚房里備了您愛喝的粥,我去叫廚娘熱一熱?!?/p>
男人身形高大,連帶邁出的腳步也寬,不過不管他走得多快,華清揚總能夠像個粘住他的影子一般,隔著一段適當(dāng)?shù)木嚯x跟住他,順道俐落地收起被男人大剌剌、粗率地一件件扯離身上的盔甲、護腿……
原本他以為男人要晚上才會返家,因此方才的粥他就隨意擱著,沒急著去溫?zé)崴F(xiàn)在他開始有些懊惱自己的不夠機靈。
‘當(dāng)’的一聲,最后落地的是帶著一定重量的頭盔—身陷在自責(zé)中的他抬起眼,正好看到男人漫不經(jīng)心地甩了甩頭,一頭原本就雜亂的發(fā)變得更雜亂。那頭長發(fā),亦跟主人身上的盔甲一樣,滿布著臟污、泥沙,但~那耀眼的,幾乎像是會灼傷人的艶紅色卻沒有變……在不知何時已升至半空中的朝陽中燃燒著,也在他的眼底燃燒著。
“啊~是那攤早粥嗎?真是太好了!你真是太了解我了~清揚!”男人還是那種沒有任何心機的抖擻笑法,甚至嗓音亦是一如以往的清亮帶勁,只有眼下深深的陰影泄漏了他的疲憊。
風(fēng)吹來揚起一片樹葉落在他左頸間,他怕癢地縮了縮肩,右手臂動了動,復(fù)又放下,改舉起左手拂去那片葉子。
話說回來……方才他似乎也都只用單手脫下盔甲……
華清揚恍惚地想著,還抓不真切心中那隱隱浮動的古怪感覺,男人開朗的聲音復(fù)又響起:
“不過我現(xiàn)在還不太餓,倒是想睡得不得了~”一個毫無形象的超大呵欠證實了他的所言不虛,他伸了伸懶腰—同樣地,只抬起左手。
“我要回房睡一下,晚飯時分再把粥熱上來吧~麻煩你了!”男人用著過分輕快的語氣這么說,同時推開了房門,反手闔上—
“爺!”幸虧他反應(yīng)夠快,才能在男人俐落的開關(guān)門動作中覓得這個最后空檔?!澳愕膫彼讲艙焓暗目咨项^沒有血跡,所以可能沒有什么正在流血的傷口,但那些小割傷上頭全是泥沙,要是不處理、清洗,感染、化膿可也不是鬧著玩的!
“啊……這個啊……”男人好像是現(xiàn)在才想起來那些傷口是屬于自己的那般,露出一個后知后覺得恍然大悟表情,然后,不以為意地擺擺手,露出一個傻笑。
“不打緊不打緊~睡一覺就沒事了!”他笑瞇瞇地說完,接著,毫不拖泥帶水地闔上了門。
獨留在門外的華清揚靜靜地站在原地好半晌,直到原本乒乒乓乓的房內(nèi)再無其他聲響,他才放任自己垮下挺直的背脊,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如果睡一覺真的就會沒事……他也不用在這兒操勞憂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