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云亭端著燉好的熱乎兔湯進(jìn)屋,就看見他坐在床邊,靜靜擦拭那一把嘯雪刀,雪白的刀刃在昏暗屋內(nèi),映出一雙殺氣沸騰的眼。
從前那個高高在上的永安王,回來了。
他的腳步頓了頓,方才屈指在門上敲了敲,提醒對方自己的到來。
李鳳岐回神,收起刀看向他,仿佛剛才一瞬間的殺意只是葉云亭的錯覺。
“來了?”
他拍了拍身側(cè):“正好有件事要與你商議。”
葉云亭將湯放在床頭的小桌上,靜等著他說話。
就聽他道:“五更傳來消息,母親傍晚便能抵達(dá)上京?!?/p>
葉云亭心中一動:“那宮里……”
“李蹤必會有所動作?!崩铠P岐屈指彈了彈刀身,厚重長刀發(fā)出一聲嗡鳴:“先前府里只有我一人,我又中毒臥床,他遣退了下人,自然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行事無所顧忌。但母親回來了就不一樣了?!?/p>
老王妃是正一品誥命,涅陽沈家雖然沒落了,但破船還有三千丁。
李蹤又顧忌名聲,因此他絕不會叫老王妃看見王府如今情形,拿住把柄。
是以他得知消息后,必然會作出應(yīng)對。要么,讓老王妃回不了上京,要么,就讓他說不出話來。
為了提防李蹤提前得知消息對老王妃下手,李鳳岐早叫五更派了人一路護(hù)送,又特意輕車簡從抄了小路走。如今老王妃一行傍晚便能抵達(dá)上京,攔著不讓老王妃回京的計劃已然行不通。
那么,李蹤就只剩下最后一個選擇。
葉云亭神色微沉,隱隱有些擔(dān)憂:“那他今日必定會對王爺動手。”
李鳳岐聞言失笑:“你倒是盡會替我操心,怎么也不擔(dān)心擔(dān)心自己?”
葉云亭眼睫顫了顫,卻并無憂色,條理分明道:“我是被司天臺挑中來給王爺沖喜的,在老王妃眼中,等同于皇帝一黨。我的話,老王妃必不會信。自然也就沒什么威脅?!?/p>
所以李蹤必定會把心思都使在李鳳岐身上。
“你說的沒錯。”李鳳岐笑了笑:“所以我們得搶占先機(jī)?!?/p>
他拍了拍葉云亭的手背,沉聲道:“你與季廉準(zhǔn)備一下,我們立刻出府?!?/p>
此時,宮中。
李蹤背著手在殿中踱步:“朕不是叫你們封鎖消息?消息是怎么傳到榮陽去的?!傳到榮陽去也就罷了,人都快到了上京了,你們竟然才察覺?!”
崔僖抬袖掩了掩微彎的唇角,瞥了一眼靜坐的韓蟬,出言勸道:“陛下息怒,許是太傅手底下人的一時疏忽了?!?/p>
神策軍只管盯著永安王府,這切斷各路關(guān)口通訊之事,卻是韓蟬手底下的人在辦。
崔僖與韓蟬別苗頭已久,眼下見皇帝怒氣沖沖,自然不吝于多添一把火。
“太傅智計卓絕,必有法子應(yīng)對。何必再藏著掖著,不如早些為陛下解憂?!?/p>
韓蟬冷淡掃他一眼,看向著急上火的皇帝,淡聲道:“我記得曾同陛下說過,遇事慌亂無用,當(dāng)先思應(yīng)對之法?!?/p>
踱步的李蹤身形一頓,下意識收斂了焦躁的神色。他與韓蟬對視一瞬,便略有些氣虛地撩起衣擺,在韓蟬對面坐下,端起案幾上涼透的茶水一口灌下:“老師說得對?!?/p>
他微微垂著頭,做側(cè)耳傾聽的模樣,神情充滿依賴與信任。
“下面的人辦事不利,之后我會處置?!表n蟬一手提起茶壺,一手挽起寬大袖擺,為李蹤斟了一盞熱茶。
水汽氤氳間,他緩聲道:“永安王與老王妃關(guān)系并不親近,老王妃便是回來了,也未必會做什么。”
“可他們到底這么多年的母子……”李蹤遲疑。
“所以以防萬一,我們叫永安王暫時開不了口便是?!表n蟬垂著眸子,端起茶水不緊不慢地抿了一口:“永安王中毒臥病在床,陛下憂心病情,派醫(yī)官日日值守照料,不正彰顯陛下仁慈?至于王府冷清,此前王府中有下人勾結(jié)刺客,陛下?lián)鷳n王爺安危,特從宮中調(diào)撥宮女內(nèi)侍照料,老王妃若是知曉,只會感激陛下才是。”
他說完輕輕笑了笑:“況且老王妃回來了又如何,待北疆一定,陛下又何須再在意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p>
“果然還是老師計高一籌!”李蹤聽他說完,拊掌笑起來,他謔地站起身,躊躇滿志地踱了兩步:“只要朱聞一反,朕便能名正言順地誅殺玄甲軍。屆時便是朕下旨?xì)⒘死铠P岐,天下人也不敢說朕的不是!”
韓蟬輕笑:“陛下所言極是。”
李蹤神色不復(fù)焦躁,他雙眉舒展,神色輕松地吩咐道:“崔僖,你帶人去將永安王府布置一番,再挑幾個機(jī)靈的,去王府里伺候王爺。”
“是。”崔僖躬身行禮,領(lǐng)命退了出去。
離開前他抬眸看了一眼,韓蟬端著一杯熱茶,氤氳水汽模糊了他的面孔,叫他看起來更加捉摸不定。而李蹤渾然不覺,他高興不已地坐下,又去與韓蟬說話,口稱老師,情真意切。
崔僖斂眸,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