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行點頭。

他不能什么事都躲在霍行舟的背后，讓他幫自己解決，然后自己像一個廢人一樣坐享其成。

這些屬于他自己的過去，必須讓他自己來斷，也只有他自己親手才能斬斷。

“洛……洛行?！壁w久蘭沙啞的嗓音，遲疑的開口。

洛行已經(jīng)聽不見聲音了，她的嗓音里是否有哽咽，他也聽不出來，只能看見她的臉色很難看，蒼白又憔悴，活像被歲月摧折了千萬次。

在記憶里，趙久蘭是最注意形象的，哪怕是在家里都要細(xì)致的裝扮，一絲不茍的不允許任何邋遢出現(xiàn)。

她現(xiàn)在這樣，又是在干什么呢。

“您找我，有事嗎？”洛行問。

趙久蘭有些局促，兩只仍然細(xì)致的手指抓著發(fā)皺的衣服下擺，張了張嘴，好半天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我來……我來看看你，昨天霍行舟說你不見了，我……我很擔(dān)心?！?/p>

擔(dān)心？

洛行在心里笑了下，原來趙久蘭的嘴里，也會說出這樣的字眼嗎？

趙久蘭別開視線，不敢去看洛行的眼睛，總覺得那雙漆黑的瞳眸里，有最可怕的兇獸，只要一眼就能將她狠狠撕碎。

“謝謝，我沒事。”洛行不知道自己該用什么樣的情緒和她對話，他曾經(jīng)那么迫切又小心翼翼的討她的歡心，希望她高興一些，哪怕沒有爸爸了，他還是她的寶貝呀，能好好保護(hù)她的。

可是趙久蘭不要。

她對這些討好棄如敝履甚至深惡痛絕，一聲聲的下賤如同刻在他心尖上的烙印，他想忘記，可他忘不了。

趙久蘭想伸出手擁抱這個兒子，可又只能忍住，退了幾步在心里默念了會，又抬起頭說：“你的耳朵……最近怎么樣了?！?/p>

洛行心尖一顫，沒料到她會提這件事，心里那點小小的惡意又冒了出來，張口說：“已經(jīng)完全聽不見了……但沒有什么影響，您不必?fù)?dān)心?！?/p>

趙久蘭嘴唇發(fā)顫，風(fēng)將她的頭發(fā)扯亂，亂七八糟的被淚水糊在臉上，狼狽極了。

“對不起……對不起，媽媽不是有意的，我那時候只是太……”

“您不必和我道歉，因為就算是道歉我也不會再聽見了，曾經(jīng)我千方百計的、想讓你多看我一眼?！鳖D了頓，洛行仰了仰頭，聲音發(fā)苦的笑說：“失聰那天，我甚至覺得好開心，因為你終于看我一眼了，還喂了我一口蛋糕。真的很甜，我這輩子都沒有吃過那么好吃的蛋糕，可是……”

“那只是你做給洛志遠(yuǎn)看的，不過不要緊，您起碼沒有遺棄我，我很感激?！?/p>

“別說了……求求你別再說了?！壁w久蘭聽著他的話極輕的送出來，重重的敲在她的心上，每一個字都染著血淚。

“我轉(zhuǎn)來二中之后，知道您肯定會不開心，我買了蛋糕，店員問我給誰吃，我說給我媽媽，她最喜歡這家店的蛋糕?！?/p>

話音一停。

趙久蘭涕淚橫流的抬起頭，看向洛行。

他眨了眨眼睛，說：“那家店本來要關(guān)門了，但是特地又給我做了一個，上面寫了字，媽媽生日快樂?！?/p>

“也許您早已忘記了自己的生日，也并不在乎我給您的禮物，將它摔進(jìn)下水道，都不要緊?！甭逍械偷偷耐鲁鲆豢跉?，他從來沒有這樣跟趙久蘭說過這些話，怕她不高興也好，怎么都好。

現(xiàn)在他不想再無望的討好她了。

“您是我媽媽，這是不可磨滅的事實，您生了我養(yǎng)過我，如果有一天您老了，需要我的照顧，我不會視之不見?！?/p>

趙久蘭不聾，他的每一句話說的雖輕，卻像是一把把匕首插在了她的胸口，再狠狠的擰一圈。

以前，她以前為什么沒有注意過，他的心里有這么多的委屈和不甘。

霍行舟說的對，如果她哪怕有一秒鐘，真真正正的看過洛行一眼，她一定會喜歡這個孩子的，可沒有。

她這輩子只顧著去恨一個從來不屬于她的男人了。

“我不求你的原諒，我……已經(jīng)去自首了，這段時間會有員警來跟你問筆錄，你盡管說，不必顧忌我?！壁w久蘭深吸了口氣，重重的吐出來，眼前的淚痕模糊了她的視線，將洛行攏成一個虛虛的光影。

“我做錯了的事，我會付出代價?！?/p>

洛行側(cè)過頭，不知道是什么情緒的送了句話出來，“你坐了牢，我的耳朵也不會好了。”

有些罪孽，贖不回來了。

趙久蘭踉蹌了兩步，跌坐在地上。

洛行走過來，將她扶起來，柔軟的指腹替她拭去眼淚，聲音很輕很輕：“媽媽，我不恨你，也不想讓你坐牢。但是我們以后……別再見了?！?/p>

趙久蘭站在原地，看著遠(yuǎn)去的洛行，終于忍不住的嚎啕大哭。

——

洛行回到教室的時候，霍行舟就像他說的一樣哪兒也沒去，安安靜靜的坐在位置上寫作業(yè)。

馮佳和李樂凡都不在，他周遭的空氣仿佛都慢了下來，那一瞬間他忽然委屈的很想撲進(jìn)他懷里嚎啕大哭。

把這十?dāng)?shù)年的委屈，全部沖刷干凈。

洛行悄聲走到他身后，見他還沒發(fā)覺，忽然伸出手將他的眼睛蒙了起來，“猜猜我是誰？”

霍行舟一怔，手里的筆在試卷上劃了一道無意義的小橫線，洛行剛想松手就被他左手一按，貼在了眼睛上，笑著用筆，歪歪斜斜的在試卷上寫了兩個字。

他抬手舉起試卷，估測到洛行能看見的位置，晾起來。

“小乖?！?/p>

洛行心尖一顫，被他這兩個字撩的心臟砰砰砰跳起來，掌心下的眼睛眨了眨，睫毛掃在他的手心，癢癢的。

霍行舟松開手，拉著他坐到位置上，看著他的眼睛問：“怎么樣了？”

洛行看著他試卷上的小乖兩個字，遲了好久才說：“我跟她說……以后不要再見了，你會覺得我很自私嗎？”

霍行舟搖搖頭，“不會，這是最好的決定了，見了你，她也痛苦?！?/p>

洛行點點頭，面前這個認(rèn)看似粗枝大葉，其實心細(xì)如塵，也比自己想像中更懂他。

能認(rèn)識霍行舟，何其有幸。

——

薛箋在學(xué)校里被抓，判不判刑什么的在高三學(xué)生里只能維持一段時間的熱度，很快就被焦頭爛額的模擬考壓了下去。

那些傳言霍行舟和洛行談戀愛的傳聞，也早不知道被遺忘到哪個角落里去了。

伍素妍和醫(yī)生約的時間到了，親自來接他和霍行舟去醫(yī)院檢查，洛行有些緊張，掌心微濕的交握。

霍行舟拍拍他的頭，說：“不要緊張，我在這里陪你?！?/p>

醫(yī)生是個挺爽朗的外國人，操著一口不大流利的普通話，哎喲哎喲的說了半天，奇異的將洛行的緊張打消了不少。

霍行舟聽不大懂那些專業(yè)術(shù)語，也看不明白儀器數(shù)值，醫(yī)生看他比洛行還緊張，直接將他攆出去了。

“什么病人家屬，心理素質(zhì)太差了！”

霍行舟沉默數(shù)秒，心道什么玩意醫(yī)生，素質(zhì)更差！

洛行一笑：“你出去吧，我沒事?！?/p>

“嗯?！被粜兄叟呐乃念^：“我在外頭等你?！闭f完毫不客氣的瞪了醫(yī)生一眼，出去了。

醫(yī)生不在意他的不客氣，笑瞇瞇的轉(zhuǎn)過頭來操作儀器，邊問洛行一些感覺。

霍行舟和伍素妍在門口等消息，閑聊時他手機忽然響了下，他拿出來看了眼。

趙久蘭發(fā)來的。

——你能給我一張洛洛的照片嗎？要是不太方便的話，你們的合影也可以，我……想給他外公看看。

——老人家已經(jīng)不行了，死前的愿望就是想看一看外孫的樣子。

——我知道我對不起洛洛，也沒臉再去要求他來盡孝，但是求求你看在老人家沒有做錯事情的份兒上，讓他看一眼。

伍素妍見兒子皺眉，疑惑地湊頭過來問：“怎么了？”

霍行舟把手機給她看，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能征求媽媽的意見。

伍素妍沉默了一會，又看向緊閉的門，半晌說：“其實趙久蘭有一句話說的是，老人家沒有做對不起洛行的事，想見一面無可厚非。”

霍行舟點頭。

“但是?！蔽樗劐栈匾暰€，看了自家兒子一眼，“這件事不該你來替洛行做決定，你問過他，見或不見，照片發(fā)不發(fā)都該讓他自個兒決定。”

伍素妍說：“洛行不是誰的附屬品，他的意志他的想法，都得由自己支配?！?/p>

“我知道?！?/p>

霍行舟從來沒把他當(dāng)做過自己的附屬品，他是洛行，獨立的、獨一無二的洛行。

他拿起手機，給趙久蘭回復(fù)了消息。

約莫一個小時候，霍行舟感覺腿都快站麻了的時候，醫(yī)生終于拉開了門，讓他們兩個人進(jìn)去。

“來吧，我說一下檢查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