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子默從走廊盡頭走來,兩人視線在空中相碰,都看出對方眼中的有話要說。
可兩人連招呼都沒打,錯身而過。
掩上木門,駱希急忙走向床邊,語氣著急又懊惱:“早上出門我就說得穿多件毛衣吧,你偏不聽!這下可好了,又感冒了。”
倚靠著床頭的高書文放下ipad,笑笑:“是不是羅醫(yī)生說什么話嚇到你了?我沒什么事,不過是有幾聲咳嗽而已。”
“羅醫(yī)生讓我過幾天帶你到醫(yī)院做個檢查?!彼撓峦馓?,坐到床畔握住高書文的手。
男人的手消瘦了些許,指節(jié)處布滿樹皮一樣的溝壑痕紋。
高書文沒回答她這一句,反手拍拍她的手背:“幫我按下太陽穴?!?/p>
聞言,駱希脫了拖鞋,從另一邊上了床。
“你的膝蓋怎么了?”
舉起的手停滯了一秒,駱希很快接上話,委屈道:“剛才在酒店洗手間沒留意到洗手臺那有灘水,不小心摔了一跤,今天穿那靴底是皮的,一點兒都不防滑……”
“傷到骨頭了?”高書文斜瞥了一眼她泛紅的膝蓋。
平日罰跪時沒少見這模樣,像被小火燒得粘稠的紅糖漿包裹著濃厚奶脂,只是這時膝蓋上還掛了幾絲淡淡的血痕。
糖熬過頭了,散發(fā)焦苦味道。
“沒呢,就刮傷了一點點,等會我洗完澡擦擦藥就好了。”她還是跪著,直起上身,伸手按住高書文的太陽穴,緩緩打圈搓揉。
駱希身上傳來她常用的香水汽味,是溫柔透明的桂花,像嘗了糖的螢火蟲,點亮了冬夜里沉沉的一潭死水。
高書文闔上眼,若隱若現(xiàn)的花香使他心里平靜了一些:“下次小心點,以后有孩子了,就不能總像現(xiàn)在這樣迷迷糊糊的。”
“可是……”駱希頓了頓,欲言又止。
“嗯?”
“羅醫(yī)生剛說你不適合吃那種藥?!彼种讣恿它c力氣揉按,嘟囔道:“我也不想你冒險?!?/p>
高書文眉眼放松,輕呵一聲:“風(fēng)險是有一點,但大不了,再換一顆心臟就好了?!?/p>
砰,砰,砰,砰。
駱希狠咬住自己后槽牙,壓下加速的心率。
高書文說得好輕松,就像家里的電燈泡壞了,下樓在五金店買一顆新的,換上去就完事。
“哪有你說的那么簡單?那么大的手術(shù)呢,我可不想看到你受苦?!?/p>
高書文睜開眼,倏地抬手掐住駱希的左手,拇指搭在脈搏處下壓,泛白的指腹下方,是心臟搏動的聲音。
他緩緩開口:“你是不想看到我受苦,還是不舍得心臟受苦啊?”
砰,砰,砰,砰。
駱希探前身子,耳后的發(fā)絲又散開,在高書文眼前輕晃,像深海里隨波漂浮會困住細小游魚的海草。
她語氣正常,心率正常,聲音是小魚吐出的氣泡干凈利落地破開:“你在說什么???心臟不也是你的嗎?當然是心疼你呀!”
巖漿在火山口翻滾,最終還是沒有噴發(fā)。
高書文松開手,重新閉眼:“哦,跟你開個玩笑而已。”
“嘶——這時候你還有心情開玩笑,羅醫(yī)生還說,現(xiàn)在供體特別緊缺,哪有你說的那么容易,想換就換。”
一重獲自由,心跳便像脫了韁的野馬胡蹦亂跳,駱希繼續(xù)給高書文按摩,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移開一些。
怕心跳聲太明顯,惹了高書文生疑。
“只要錢能解決,那就不算是問題?!?/p>
高書文放下的手移到駱?;伒拇笸忍?,輕拍了兩下,像安撫小孩子一樣:“供體也沒那么罕見,近在眼前的,不就有一個嗎?”
砰砰砰砰砰砰……
駱希終于沒忍住,猛地倒抽一口涼氣。
她聽到了,深淵海怪浮出海面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