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太說話的聲音甜膩膩的,像是拔糖一樣粘牙。
她對韓正卿的態(tài)度是從韓老爺中風之后開始轉(zhuǎn)變的,先前并不怎么搭理,現(xiàn)在是格外的熱絡。
此前都是韓老爺掌家,老爺病了之后,許多事物就都交給大少爺韓正卿打理,三姨太想要家產(chǎn),必須得討好韓正卿,可這大少爺就跟瞎子一樣,對她的美貌不為所動。
“正卿不打緊,謝三姨娘美意?!?
韓正卿一拱手,抬步要走,似是想起來什么,又停下步子補充一句,“三姨娘進去吧,爹在等著,今日四姨娘告假了,爹房里沒人?!?
他這話說的稀松平常,語氣平順,卻似乎是在提醒她不要忘了身份,同時又有一種看戲的幸災樂禍。
三姨太并不知道流螢今天沒過來,她是掐好了時間刻意晚些過來的,就想等流螢伺候完了再說,沒想到這小蹄子今日竟告了假。
她朝那半敞的門瞧,剛想轉(zhuǎn)身走,就聽見里面“哐啷”一聲,不知是什么碎了。
她知道韓老爺聽見她來了,方才她說話那么大聲,唉。
三姨太理了理頭發(fā),笑著扭著身子進去。
“哎呦,老爺,您這是怎么了?”
*
韓俊明推著流螢出了院子,沒走幾步,就瞧見韓正卿從遠處信步過來。
“大哥?”韓俊明的眼珠子轉(zhuǎn)了一轉(zhuǎn),隨后笑著迎上去,“大哥也來給四姨太敬茶?”
他們頭回見姨娘,是要敬茶的。
一個“也”字說得含糊,卻將曖昧的嫌疑洗脫得恰到好處,摘得太干凈反而引人注意,這含含糊糊的卻是進退皆可。
他自知大哥清楚自己不是頭回見四姨太,細究起來,他們每日都要給各房敬茶問安,但平日里幾個少爺確實沒有人這么做。
韓正卿面色如常地點點頭,“還有四姨太份例的事情?!?
他今日是來找四姨太商量一下院子里的用度,敬茶自當是要敬的,但并不是主要的事情,至多是個流程。
韓俊明說,“那不巧,四姨太要出門去,爹賞了銀子,去置辦些東西。要不,大哥您下午再來?”
韓正卿目光深沉地看著韓俊明,他方才并沒有聽韓老爺說起這件事,只知道四姨太告假,也是韓俊明去說的。
“老三,”他沉著聲音說,“你既然現(xiàn)在無事,便來幫我盤一下庫。”
韓俊明踟躕一下,說道,“這,不好吧,我剛答應四姨太陪她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流螢不敢說話,只瞪著他,心道這人的嘴里怎么這么能編。剛才沒有戳穿他,是為著面子考慮,這登徒子哪給自己敬過茶,甚至還逼著自己喂他吃茶……
可這會兒他說是自己讓他陪著,她就不愿意了,這把她說成了一個水性楊花勾引小輩的女人,不由得帶上了些許怒氣。
韓正卿將這反應全看在了眼里,他平靜地說道,“既然爹賞了銀子,你們正好要出去,那記得帶一套琺瑯彩薄胎瓶一對,粉彩瓶一對,景德鎮(zhèn)的青花玲瓏瓷碗一套八只,寓意四平八穩(wěn),這是每個姨娘都有的東西?!?
韓俊明一聽就傻了眼,他不過是想帶流螢出去轉(zhuǎn)轉(zhuǎn),老頭子哪給了錢,都是他自己私庫里掏出來的,但眼下只能打碎牙和血吞。
韓正卿看他那個樣子便將他的心思摸了個一清二楚,這小子沒別的,就是喜歡拿錢砸女人。
既然想花,那就花在刀刃上,買些個衣服有什么稀罕,留些值錢的玩意兒才是真的。
他繼續(xù)說道,“還有平安和坊的琉璃扣,官帽核桃一對,這種小件你看著買吧?!?
韓俊明不高興了,“買這些勞什子的干嘛?!”
韓正卿面色如常的說,“寓意平安和美,每房都有,你可記得清楚了?”
韓俊明咬著后槽牙答道,“記清楚了,不勞大哥費心,我們走了!”
韓正卿垂下視線看著流螢,對她行個禮,“四姨太慢走?!?
流螢趕忙也福了福身,“大少爺多禮了?!?
韓俊明走出幾步,忽然回頭,扯起一個壞笑問道,“大哥今日不出去?”
韓正卿剛好望著他們背影,便答道,“怎么,有事?”
“那我們坐你的小汽車!別把瓶子碰壞了!”
韓俊明覺得自己終于扳回一城,不等他大哥答應,便拉著流螢走了。
韓正卿站在原地看著那抹橘粉色的背影消失在視線里,抿著的嘴角微微動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