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兆年等著年輕的外甥崩潰痛哭,歇斯底里,他甚至瞄準(zhǔn)了緊急呼叫的按鈕,只要黎容昏過去,他就馬上招呼醫(yī)生過來。
然而五分鐘過去了,看著黎容平靜如初的臉,顧兆年的臉色變得有些尷尬。
女人小聲道:“這是嚇過頭了?!?/p>
顧兆年的聲音帶著不確定的磕絆:“你爸媽……煤氣中毒沒搶救過來?!?/p>
黎容不解的蹙了蹙眉,這才觀察起周圍微妙的古怪。
顧兆年手里捏的是幾年前的舊款手機,舅媽手腕上挎的,也是某奢牌早已過時的款式,他所在的是個三人間普通病房,灰藍(lán)色的長簾拉起,隱約能聽到隔壁床時不時傳來的沉悶的咳嗽聲。
醫(yī)院帶著泥灰刮痕的墻上黏著方塊形宣傳掛牌,上面大寫加粗印著——A市人民醫(yī)院神經(jīng)內(nèi)科。
雖然岑崤不是東西,但也絕對不會為他安排這樣的醫(yī)療環(huán)境。
所以他不是中毒僥幸逃生,他是回到了六年前,一夜之間失去全部的時候。
黎容用雙臂撐著床墊,慢慢坐直身子,看著皺成一團的病號服堆在小腹,抽出的線頭不知怎的繞在了他的手腕上,勒出一道帶血的瘀痕。
完完全全,就是這一周來沒人在意的程度。
他盡量耐心問:“有溫水么?”
顧兆年和妻子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疑惑黎容是不是跟父母沒什么感情,以至于對父母過世的消息如此麻木。
女人勉強擠出一絲難看的笑,同手同腳的去給黎容倒水,顧兆年木在原地,不知道要跟黎容說些什么。
黎容喝了一杯水,身體舒服了很多。
他還記得他這一周的治療用藥傷了胃,至少養(yǎng)了半年才徹底恢復(fù)正常,所以現(xiàn)在稍微擠壓就有嘔吐的沖動。
女人見黎容神色如常,忍不住揉搓了下手指,試探性的開口:“黎容,醫(yī)生說你今天可以出院了,舅媽知道你家里出了事,但是你也明白,你表哥今年也要高考了,舅媽家確實也沒有你家房子大,所以…”
顧兆年趕緊打斷她:“現(xiàn)在說這些不合適!”
女人陰陽怪氣道:“家里就一個書房給兒子請家教補課用,我不說那你來說!”
顧兆年立刻不說話了。
黎容扯了扯唇,眼瞼耷拉下來,睫毛在眼下留下一扇淺淺的剪影。
他慢條斯理的把水杯放到床頭柜上,用一種極度平淡的語氣說:“別費事了,表哥考不上,直接給A大捐錢吧。”
他說的是事實。
他表哥一直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窩囊廢,上一世,顧兆年推諉手頭緊張不能幫他墊付醫(yī)療費,結(jié)果轉(zhuǎn)手就給A大捐贈了五十個小型移動圖書館,把高考不到三百分的表哥送去了A大金融系。
女人也不管黎容的狀態(tài)好不好,直接甩了臉子:“我兒子是沒有你學(xué)習(xí)好,但起碼底子干凈。說實話,就你們家現(xiàn)在的名聲,怕是以后找個好人家的姑娘都難!”
顧兆年偷偷扯妻子的衣服,女人立刻甩開他的手。
“我說的有錯嗎?宋家怎么可能讓沅沅繼續(xù)跟你外甥在一起!”
如果是以前,黎容大概會冷冷的瞥見,然后閉眼,再一邊緩緩睜眼一邊移開視線,淡漠的不愿多說一個字。
但這次,黎容沉默了片刻,泛白的唇懶散的翹起弧度,眸光澄澈狡黠:“好,誰給A大捐錢誰小狗?!?/p>
顧兆年頓時面色鐵青。
他的確是做了二手準(zhǔn)備,如果兒子真的考不上,他寧可掏出大半家當(dāng)捐款給A大。
但黎容的話一出口,這讓他怎么掏錢。
話題一時陷入了僵局。
顧兆年夾起公文包,呼吸聲比隔壁床忍著咳嗽的老兄還清晰:“我和你舅媽還有工作,就先回去了,你也收拾收拾東西,你們班主任讓你盡早回學(xué)校。”
黎容平靜道:“不送。”
同樣的事情再經(jīng)歷一遍,已經(jīng)無法波動他的情緒了。
等過一段時間,謠言滿天飛,輿論肆無忌憚發(fā)酵,顧兆年就會徹底和黎家切割,生怕受到一點波及。
顧兆年抓著妻子的手,深深的看了黎容一眼,那眼神中看不出什么善意,只有無窮無盡的疏離。
緊接著,顧兆年頭也不回的大跨步走出病房,“嘭”的帶上了房門。
關(guān)門聲過于囂張,把隔壁床的兩個病號都驚醒了,咳嗽聲此起彼落。
黎容聽到一個蒼老的有些虛弱的聲音問:“你這舅舅也太過分了,孩子你有地方去吧?”
“有?!彼仁菙嗳豢隙ǖ幕卮鹆?,話說出口,才抓著手機,茫然的看著手機螢?zāi)唬淮_定的嘟囔,“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