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唐慧只好安慰她︰“或許過兩年就能報銷了,那就好多了?!?/p>
女人搖搖頭︰“我看了新聞,也問了醫(yī)生,甲可亭這藥的研發(fā)費用太高,藥廠至少得十年才能回本,回本之前不可能報銷的,反正現(xiàn)在唉......還剩七年,能怎么辦呢,孩子得用,也不知道我們能不能撐到藥價下來那天?!?/p>
大約在五年前,全國驟然爆發(fā)一種細菌性早衰癥,這種早衰癥只在抵抗力弱的六歲以下兒童間蔓延,據(jù)說是某種能夠紊亂基因的細菌,會促使患者持續(xù)性甲減,造成不可逆的個體衰老。
女人的女兒就得了這個病,有一天她發(fā)現(xiàn)女兒的皮膚似乎在極速脫水,完全不似正常兒童的細嫩,她趕緊帶著女兒去醫(yī)院,結(jié)果當天就確診了細菌性早衰癥。
目前市面上只有一款針對性治療的藥物,是素禾生物歷時兩年多,耗資十億開發(fā)的甲可亭。
這款藥可以有效抑制早衰,一周一粒,可以保證患者與正常人無益,但這藥只能維持不能根治,意味著患者需要終生用藥,一旦停藥,就會繼續(xù)衰老。
由于開發(fā)成本高,甲可亭的定價不菲,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供得起這個藥,幾年來,患病的兒童被遺棄的新聞層出不窮,有時候并不是父母狠心,而是進了福利院,還有可能吃上這個藥,留在身邊,也只是束手無策。
小女孩眼楮圓潤黑亮,嘴唇肉嘟嘟的紅潤,笑起來萬分可愛。
她用力含了一口空氣,鼓著臉,然后閉緊嘴唇,仰起頭,突然撅著嘴,用力吹向一只小蟲。
小蟲被她吹的落荒而逃,她咯咯直笑。
女人無奈道︰“要是那個律因絮不是騙人的就好了,我當初真以為是救命神藥的,結(jié)果......”
徐唐慧聽到律因絮三個字,敏感的抬起眼楮︰“你說黎教授做的那個藥?!?/p>
女人冷笑︰“也就你現(xiàn)在還管他叫黎教授,我當時聽他的采訪,真以為可以根治的藥研究出來了,他說的那么信誓旦旦,還保證絕大多數(shù)人都能吃得起。你知道給人希望又讓人失望有多殘忍嗎?”
徐唐慧動了動唇,想要為黎清立爭辯幾句,但站在朋友的角度,她也明白女人的心情。
黎清立對她有恩,她愿意相信,愿意理解,但不能強求所有人都和她一樣。
小女孩終于等的不耐煩了,她用臉貼著女人的后背,用力蹭了蹭,叫道︰“媽媽走不走,走不走!”
女人看了看時間,也該去占攤位了,周末到廣場散心的人多,或許能多賺點錢。
女人跨坐到自行車上,壓了壓車筐里的一大摞捆好的貨,單腳踩在腳蹬上︰“慧姐,我先走了啊,對了,前兩天有個學生說跟你很熟,找我問你住哪兒,我看他人挺正派的,不像有壞心,我就告訴他了?!?/p>
徐唐慧迷迷糊糊︰“什么學生?”
女人琢磨了一下,不知道從哪兒開始形容,后座的小女孩就興致勃勃的開口︰“漂亮的小哥哥!長頭發(fā),大眼楮。”說著,她用兩個手指比劃了一下自己脖子的位置,在她的概念里,那就算是長頭發(fā)了。
徐唐慧臉色微微一變。
女人將車騎起來,走拐右拐,還不忘單手跟徐唐慧告別︰“晚上見慧姐。”
徐唐慧拎著化肥袋,久久的站在太陽底下,耀眼的日光照的她眼眶發(fā)澀,鬢角流汗,在一層小攤販的吆喝叫賣聲里,她一抬眼,看見了熟悉的,黎容的身影。
黎容也是第一次來這種小區(qū)。
他面不改色的走過堆疊碎裂的磚石,邁過黃綠色散發(fā)餿味的積水,對一眾叫賣吆喝聲充耳不聞,踩著龜裂的柏油馬路,撥開未經(jīng)修剪隨意支棱的柳樹條,向徐唐慧走過來。
他站在徐唐慧面前,淺色長衫在微風中飄擺,柔軟的碎發(fā)掖在耳后,一雙眼楮澄澈明亮,臉上帶著氣定神閑的微笑。
“慧姨。”
徐唐慧心口一酸,嗓子眼悶悶的疼,她又氣又急道︰“你這孩子,你來找我干什么?”
黎容的目光下移,落在徐唐慧下垂的充血發(fā)紅的左手,眼中冷冽了幾分。
“傷是他們弄的?”
徐唐慧立刻將左手背起來,急的快要哭了︰“你別管了,姨一點事都沒有,這件事已經(jīng)過去了,他們沒有證據(jù),根本不能拿我怎么樣!”
“怎么不能?”黎容眉頭蹙起,眼皮深折,眼底氤氳著濃濃的憤怒,“他們不是冤枉你了?那這事就過不去?!?/p>
徐唐慧驟然失語,溫熱的淚水從帶著細紋的眼角滑落,滑過干燥發(fā)紅的臉頰,落在堆滿碎葉和泥土的路面上。
她最看重自己的名譽,不然也不會守在a大擺攤十來年。
現(xiàn)在她再次失去了名譽,而這次,她原本已經(jīng)做好了為黎容放棄的打算。
她可以被冤枉,可以被趕出a大,可以斷了十年間唯一的支撐,她已經(jīng)在這一個月內(nèi)說服了自己,做好了一切心理準備。
可現(xiàn)在黎容卻來告訴她,這件事不可以過去,僅僅是因為她被冤枉了。
黎容走上前來,輕輕擦去徐唐慧眼角掛著的淚水,然后牽起她粗糙帶著污泥的右手,輕聲道︰“不會再讓你等十年了,我們現(xiàn)在就報復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