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最終之戰(zhàn) 終

凌晨的時候，最后的對決到了——

格西?烏爾木已經(jīng)走到了這一步，如果退回，該如何向族人交代？又如何向他自己交代？他只是沒想到，大慶人竟然弄得到白狼，或者……竟然有人雜學(xué)到這樣的地步，直指他們族人最禁忌的地方。

卑鄙至極，卻真的叫他得逞了。

格西在攻城之前，便下了命令，撥出一小隊最精銳的騎兵，順著望月河摸上去，一定找到這個搗鬼的人。

泥濘覆在血肉之軀上，老天痛哭流涕。

馬刀劈頭而來，靜安在馬背上橫躺下去，死死地用鋼槍架住砍刀的刀刃，腰間的佩刀早已經(jīng)掉落。她的手臂自然不像男人那么粗壯，對方又借著下劈之力下壓，馬刀上的血水被雨水沖下來，流淌到她的下巴上，靜安死死地咬住牙，一雙攥在佩刀上的手慘白發(fā)青地顫抖起來。

忽然一個人從天而降似的，竟提著她那把不知道丟到何處的佩刀，橫刀將那執(zhí)馬刀者腰斬，上方的壓力徒然一松，靜安松了口氣，斜架槍，將那脫了手的馬刀掄起來，正好劈到了一個瓦格剌人的腦袋上，腦袋像西瓜似的醫(yī)生脆響劈開了，送他去了西天。

靜安粗魯?shù)貜耐鲁鲆豢谘?，這么多年深宮嬤嬤細(xì)心調(diào)/教出來的公主風(fēng)范幾天之內(nèi)丟盡了。擡頭對那才救了他一命的濃眉大眼的年輕人點點頭。

梁九霄朗聲笑道：“殿下，咱們可都看著您行事呢，就算拼命，也得保重自個兒?！?/p>

靜安不怎么大聲說話，即使千軍萬馬中，她也總將那與生俱來的細(xì)柔嗓音壓得低低的，也不管別人聽不聽得見，反正自有人去傳話，聞言淡淡地道：“皇上有令，主將死了，副將頂上，副將也死了，還有參軍，還有都尉，最不濟，還有百夫長呢……若只剩下一個人便更妙了，自己做主，殺一個不虧，殺兩個賺……一個?！?/p>

她一句話中間停頓了兩回，長槍活得一般，連人帶馬已經(jīng)將兩個沖過來的瓦格剌人穿腸破肚，眼睛都不眨。梁九霄便笑道：“若此番御敵于城外，殿下再回宮，可有哪個男人敢娶你喲。”

靜安輕輕地笑了笑，兩人并肩而行，竟頗有些萬夫不當(dāng)?shù)囊馑迹骸拔胰羲涝谶@，你就回去跟景北淵那小白臉說，本宮還看不上他呢?！?/p>

梁九霄微妙地頓了一下，失笑道：“你不認(rèn)識他，王爺可不是小白臉……殿下，若是我死在這里，也勞煩你給我?guī)熜謳€話，就說——就說九霄這輩子值了?！?/p>

靜安極快地掃了他一眼，有些不解。

梁九霄接著道：“我那日在王爺那夢見滿山的桃花，還有師兄說帶我一起浪跡江湖，覺得死了也滿足了，雖然只是個夢……而我若死在這里，也算對得起蔣大人了，不怕下了黃泉沒臉見小雪?！?/p>

“師兄？”靜安微微皺眉，用力將鋼槍從死人身上拔出來，一抖上面的血水，頗有些不悅地道，“都要死了還唧唧歪歪，你雖然長得不白，可本質(zhì)上也是個小白臉?！?/p>

梁九霄無聲地笑起來。

赫連翊擔(dān)心景七整整擔(dān)心了一宿，然后在開戰(zhàn)之后，終于放下心來。他放心，不是因為他確認(rèn)景七已經(jīng)安全了，而是他自己也和對方一樣，置身千難萬險中了。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和泥水，周子舒在他身側(cè)，手里提著一把極細(xì)極軟的劍，將赫連翊近身三尺處的流矢一一撥開，這還是周子舒第一回在人前亮出他的兵器，想不到他這么個叫人覺得既可怖又浪蕩的人，竟有這樣一把至清至明的劍。

赫連翊忽然問道：“子舒，你還擔(dān)心你師弟么？”

周子舒說道：“豁出去了，就誰也不擔(dān)心了，若命該如此，死在一起，也是好的。”

赫連翊沉默了片刻，搖頭道：“死？朕死得，可京城死不得，大慶死不得?！彼饺惶岣咭袅浚白笥乙硇辈宓綌耻娎?，中軍散開！弓箭手準(zhǔn)備，滾石機在后，待蠻子深入進來，便叫他們化作肉泥！”

周子舒皺眉道：“中軍散開，安全起見，請陛下退回城中……”

赫連翊打斷他：“朕說過，大戰(zhàn)伊始便關(guān)閉城門，任何披甲執(zhí)銳者不得后撤?！?/p>

周子舒道：“可……”

赫連翊輕笑一聲：“朕若不在，憑什么誘敵深入？”

幼時那些紙上談兵的兵法在這么一個不適宜的時候，叫他實踐了出來，或許他天生就是個統(tǒng)帥，或許他隱忍得太久，也需要這樣一個宣泄的機會。

周子舒眉頭倏地散開：“那屬下可榮幸之至了，竟有這么個機會，在陛下身邊為國盡忠?！?/p>

雨不知何時停了，只剩下間或一兩聲悶雷，天光已而亮了，依舊是陰天，不見日頭。深秋寒天，激戰(zhàn)已經(jīng)整整半宿，還將繼續(xù)打下去，像是無止無休……像是不把對方的人殺光，便不甘心一樣。

箭射光了，便上滾石，包圍圈吞進瓦格剌精銳足足兩三萬人，赫連翊高聲叫好，再不是那個朝堂上謹(jǐn)慎小心三緘其口的太子殿下：“讓蠻子滾回去！”

不知是從何處傳來了附和，尸體相疊，指揮的余地越來越小，整個京城城外，變成了一個混戰(zhàn)和屠殺的修羅場。

忽然，遠(yuǎn)方一陣嘩然，赫連翊臉上的笑容頓了一下，用力抹干凈額頭上的雨水，瞇著眼睛望過去，像是瓦格剌人后方出現(xiàn)了什么，整個瓦格剌族騎兵團忽然自己亂了起來，赫連翊稍微停歇下來，有些木的腦子迅速醒過神來。

一個天窗穿過千軍萬馬一直撲到赫連翊的馬下：“陛下……陛下，援軍！”

赫連翊竟愣了片刻，一時沒能反應(yīng)過來：“你說什么？”

“陛下，是南疆邊防軍，聽說還有南疆大巫親自帶來的人馬，包了瓦格剌蠻子的后路！”

那一刻，赫連翊便知道，京城之困，解了——

可他心頭竟然沒有狂喜的感覺，只是仍有些難以置信，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真實似的，本來抱著必死的念頭，卻突然被告知，不用死了，而他已經(jīng)不敢相信這種幸運。嘴角木然地往上挑了一下，喃喃自語道：“朕竟沒想到，他們來得這樣快?！?/p>

鏖戰(zhàn)良久，而雙方早都各自疲憊不堪，援軍的到來，卻成了大慶守軍的一針強心劑，瓦格剌終于控制不住頹勢。

赫連翊看著那黑色戰(zhàn)馬上有幾分熟悉又陌生的男人，驀地覺得，已經(jīng)不認(rèn)識這人了。

烏溪和他錯馬而過，赫連翊脫口便道：“望月河上游?！?/p>

烏溪當(dāng)即會意，頭也不回地縱馬狂奔而去。

景七前胸上一處刀傷從肩頭橫斜過來，竟隱約可見肋骨，皮肉翻起來，漆黑的衣服破破爛爛地掛在滿是血水的身上，他竟似感受不到疼一樣，靠在一棵枯樹后，手中弓箭已經(jīng)拉滿，仿佛眼中只有那林中謹(jǐn)慎而行的目標(biāo)。

他慢慢地調(diào)試著箭尖，忽然撒手，箭從一個極刁的角度射出去，那人默無聲息地便往前撲了下去。瓦格剌族人立刻用聽不懂的語言高叫起來，景七知道要換個藏身之處了，便四下一揮手。

幾道同樣狼狽的影子麻利地跟著他撤出來，帶出來的天窗只剩下了兩三個人，一個比一個狼狽，卻依然訓(xùn)練有素。

景七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傷口被雨水沖刷過，很難結(jié)痂，一動，便又有血水淌出來，他只覺得自己的血快流盡了似的，嘴唇白得發(fā)青，視線越發(fā)暗沈，咬咬牙，低聲道：“撤，換地方?！?/p>

這小小的密林山澗中，在進行這另一場廝殺，更殘酷，卻也更寂靜無聲，雙方的目標(biāo)都是把對方所有的人殺干凈。天窗都是暗殺的行家，然而常年在草原上和整個自然斗爭的瓦格剌騎兵卻更敏銳，人也更多。

這一宿，每個人手上都多了十來條人命，而他們知道，想要活著，還得繼續(xù)下去。

景七晃了一下，忽然有種感覺——那是別人感受不到的，快要燈枯油盡的人特有的冷意，一個天窗伸手扶住他：“王爺。”

景七靠在他的手臂上，半天，才找到自己身體的著力點，推開他的手，自己站定，他直著目光，仔細(xì)看了一會，才將眼前的人看清，用力一咬嘴唇，然而疼痛早已麻木，這再也不能刺激他的神經(j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