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帝他爹,也就是先帝英宗皇帝在位時,鬧出了一樁足以載入史冊的大事——土木堡之變。說白了,其實就是一個叫王振的太監(jiān)不作死就不會死,慫恿英宗皇帝親征瓦剌,英宗皇帝還真聽從了,帶了一班文武大臣去親征,結(jié)果死太監(jiān)被殺,皇帝被俘,一干文武大臣通通死了個精光,當時瓦剌眼看就要打進北京城,還是于謙臨危站了出來,這才保住了這座國都,也免了太、祖和成祖氣得從棺材里跳出來罵不肖子孫。
成化帝他爹被俘期間,因為成化帝當時還小,國又不可一日無主,為免遭受瓦剌威脅勒索,于謙一干文臣就立了英宗的弟弟,也就是成化帝他叔當了皇帝。
結(jié)果缺德的瓦剌竟然把英宗皇帝放回來了,一山不容二虎,成化帝他叔怎么可能再給哥哥讓位,就把英宗皇帝給軟禁了起來。
幾年后的某個夜晚,英宗皇帝在幾個大臣的擁護下宮變登基,風水輪流轉(zhuǎn),這回輪到成化帝他叔當階下囚了。
沒過幾年,英宗皇帝駕崩,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皇位最終還是落到了兒子成化帝身上。
差點就跟皇位錯身而過的成化帝剛剛登基之時,吏治也尚且稱得上清明,只是好景不長,他本來就不是勤政之人,一個懶人一旦習(xí)慣了犯懶,就很難再勤快起來。
雖說朝中內(nèi)外都說如今萬貴妃才是禍水之源,可唐泛不這么看,一個女人再能禍害,能耐也有限,若是沒有皇帝言聽計從,再來十數(shù)個奸妃又有何用,再說萬貴妃囂張跋扈也只是在后宮,對前朝影響并不很大。說到底,還是成化帝自己不想干活,喜好方術(shù)的他將朝中之事盡數(shù)推給朝臣,又對宦官寵信有加,方才使得朝廷內(nèi)外日復(fù)一日混亂下去。
相對朝臣而言,宦官才是最親近皇帝的人,朝臣為了行事方便,再加上種種利益之故,自然跟宦官就走得近,如此一來,朝中便流傳起“紙糊三閣老,泥塑六尚書”的笑話,意思是說這些閣老堂官們掌握著國家大權(quán),卻成天看皇帝身邊的宦官行事,唯唯諾諾,正事不干。。
這種情況下,當然不可能奢望國政能夠清明到哪里去,有識之士長吁短嘆,無不說皇帝周圍小人環(huán)繞,內(nèi)有宦官為禍,外有庸臣擋路,太祖和成祖時的鼎盛國力就不要想了,能不能恢復(fù)到仁宗宣宗時的清明也難說得很。
就在去年二月,太監(jiān)汪直受命成立西廠。為了立威,甫一成立他就抓了不少人,這其中不僅有“妄議朝政”的平頭百姓,還有正兒八經(jīng)的朝廷命官,像太醫(yī)院院判蔣宗武就不必說了,連六部郎中,地方布政使都沒有幸免,汪直通通不經(jīng)奏請便直接逮捕,因?qū)m中有人幫他說話,加上他頗能曲意逢迎,成化帝竟也毫不追究,多少人彈劾無望,反被汪直報復(fù)。
一時間,西廠權(quán)勢氣焰之盛,直逼東廠與錦衣衛(wèi),朝野內(nèi)外,無不人人自危。以至于潘賓甚至都不敢直接喊出那個名字,只敢以字代言,寫個“西”字出來。
見唐泛點頭,他就問:“那地方與武安侯府案又有何關(guān)聯(lián)?你莫要胡亂牽扯!”
唐泛:“師兄可還記得兩年前的‘妖狐夜出’案?”
潘賓臉色又是一變。
唐泛一笑:“師兄無須緊張,大隱隱于市,在這里說,反倒無人注意。”
兩年前,京城不知怎的忽然流傳起一只金睛長尾妖獸到處為禍的故事,傳說只要被人撞見,那個撞見妖獸的人就會昏迷,后來據(jù)說還有人因此昏迷致死,被妖獸扒了皮穿在身上,幻化成那人的模樣,以訛傳訛,人心惶惶,這時又出了一名叫李子龍的道士,以妖術(shù)結(jié)交宮中內(nèi)官,為的是伺機弒君,有人就將那只妖獸和李子龍聯(lián)系起來,還說李道士其實是當年被太、祖皇帝殺掉的一只成精的妖狐,現(xiàn)在太祖皇帝不在了,就來找他的子孫復(fù)仇。
雖然后來李子龍被砍了頭,流言也逐漸平息,但成化帝聽說這件事情之后就被嚇到了,甚至認為東廠和錦衣衛(wèi)都不可靠,需要成立一個新的特務(wù)機構(gòu)來專門為自己服務(wù),西廠也就應(yīng)運而生。
唐泛:“妖狐案之后,西廠成立,正好可以以此為借口抓捕一批人,除了想要在陛下面前露臉,表示西廠能干的事情確實比東廠和錦衣衛(wèi)多之外,還是想要立威,令百官見了他都害怕,如今出了鄭誠這件事,縱然武安侯本人喜歡大事化小,但汪直必然會借題發(fā)揮,向陛下要求徹查到底,說不定還會插手其中,這樣方可彰顯西廠之威?!?/p>
潘賓搖搖頭:“不可能,西廠眼下雖然如日中天,可汪直平白無故地,干嘛要去得罪武安侯府呢?”
唐泛:“為了在王親貴胄中樹立威望,為了讓天下人知道,他不僅敢于抓捕百官,連那些勛臣世家也不吝得罪,這樣天下人人懼之,他以后想要做什么事,就更加方便了?!?/p>
潘賓:“那就等西廠插手再說吧,到時候若是西廠愿意,順天府正可順水推舟,將這等麻煩事推給他們?nèi)プ??!?/p>
唐泛搖搖頭,有點無奈,他們老師曾經(jīng)跟他點評過這位師兄,說潘子斌“成事不足,謀事平平,遇事未戰(zhàn)先退”,如今想起來,果然是貼切之極。
那頭潘賓生怕唐泛自作主張鬧出什么事來,還反過來叮囑他:“這件事武安侯那邊肯定會上奏,等陛下有什么旨意下來再說,你可千萬不要跑到武安侯府去要什么鄭誠的尸身了!”
唐泛失笑:“師兄,你看我像是這么沖動的人么?”
潘賓沒好氣:“我看就像,老師還說你‘恂恂儒雅,有古君子之風’,就沖你方才在武安侯府語出驚人的那番話,倒更像是莽撞多些!”
何以正三品的順天府尹會與從六品的小官互稱師兄弟?
說來也尋常,因為他倆都有一個共同的老師,丘濬。
丘濬這人堪稱全才,不僅當官當?shù)煤?,在史學(xué),理學(xué),經(jīng)濟,甚至是醫(yī)學(xué)上都有所涉獵,見識既廣,著作頗豐,是當下公認的大家,頗受讀書人的敬重,時人若能拜他為師,那真是三生幸事。
潘賓是丘濬早年收的弟子,說來也好笑,弟子官運亨通,如今已是正三品順天府尹,而老師卻還是從四品的國子監(jiān)祭酒,不過師生名分擺在那里,就是官位比老師高,潘賓在老師面前,照樣也要恭恭敬敬執(zhí)弟子禮。
三年前,也就是成化十一年的時候,丘濬受命主持乙未科的會試,唐泛也參加了那一科的考試,先是在會試里得了第五,隨后在殿試里又以二甲第一的名次高中。
科舉雖然三年一次,可天下間不知道多少英才前仆后繼,在這上面蹉跎了光陰,以唐泛年方弱冠的年紀,二甲第一已經(jīng)足以令天下讀書人欣羨。
但據(jù)說成化皇帝原本還要欽點唐泛為狀元,只因首輔萬安說唐泛過于年輕,名次還是往后挪一挪為好,免得年輕人得意忘形被捧殺,須知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皇帝覺得有道理,這才改了名次,將唐泛挪到二甲第一,還惋惜地開玩笑道:“唐潤青文采學(xué)識皆是上上之選,難得又年少俊雅,若他當了狀元,只怕從今往后的狀元,往他旁邊一站,都要掩面自慚了!”
是以三年前,唐泛最后雖未得狀元之實,卻因皇帝這一句話,而名傳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