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他說到陳氏,眾人便都望向之前跟著李漫一道過來的美貌婦人,唐泛見那婦人眉目精明,又聽李漫說她對自己助益甚大,就知道這女人不是什么易與之輩,只是李漫被揭穿是兇手之后,她就有意無意地保持低調(diào),仿佛想將自己融入背景一般。
此時聽得李漫這樣說,陳氏盈盈跪了下來,抬袖拭淚:“妾何德何能,得相公這般厚愛,實在羞愧,你若是不在了,妾獨(dú)活又有何用??!”
她唱作俱佳,催人淚下,唐泛卻面無表情,看也不看她一眼。
李漫仿佛沒有聽到陳氏的話,他的心思都沉浸在回憶里了,頓了頓,便接著說下去:“我本來也沒想過殺她的……很久之前,我便向張氏提出和離,又愿意貼補(bǔ)家產(chǎn)給她,可張氏并不愿意,后來我又提出將一半家財送與她,讓她晚年無憂,可這樣她仍舊不肯和離,說是讓我不要忘了當(dāng)初的誓言。如是幾次,我實在沒有法子!”
他的面色有些猙獰起來:“她明明什么都不會,又不能幫到我,比她貌美能干的女人比比皆是,當(dāng)年為了她,我已經(jīng)散盡家財,對她也算仁至義盡了,既然不能生兒育女,又何苦霸占著正妻的位置?我自然忍無可忍,不是我欠了她,而是她欠了我!是她欠了我!”
廳中一片靜寂,所有人吃驚地望著李漫,尤其是李家的人。
李漫雖然很少歸家,可他在人前,與妻子張氏向來都是相敬如賓的,對下人也并不苛刻,李家上下對他都很尊敬。
但誰也不知道,在李漫平和仁善的外表下面,竟然潛藏著這樣一頭野獸!
李家少爺李麟更是完全驚呆了,他望著父親,喃喃道:“父親,為什么你要這么做?”
唐泛冷聲道:“你非是覺得她幫不到你,更不是因為她不能生養(yǎng),而是在你心中,那三十年前的往事就一直耿耿于懷,你怨她娘家拖累了你,害你付出那么多!三十年前,你們還年輕,情到濃時,就覺得這些付出是可以接受的,可等到年紀(jì)一天天增大,你在商海里摸爬滾打,看遍人心,知道士農(nóng)工商,還是唯有讀書人清貴,就漸漸后悔自己當(dāng)年的選擇,這種后悔一天天堆積,在你心中變成心魔,只要有外因稍稍撩撥,這心魔就會迫不及待出來為害!現(xiàn)在你說的所有理由,只不過是在為你犯下的錯事尋找借口!”
“你早年固然付出良多,可這么多年來,張氏為你操持家務(wù),又幫你照顧兒子,就算欠了你,也早就還清了!你想休了她,她不肯又有什么錯?她犯了七出里哪一條?你以為就算是和離,女子就不用遭遇白眼了嗎?你貼補(bǔ)家財又如何,這么多年來,她對你的深情厚意,難道是銀錢可以衡量的嗎?”
李漫冷笑:“你不懂,你不懂!我祖上也曾是三品侍郎,何其風(fēng)光,就因為我放棄科舉,改投商道,便處處遭人白眼,李家有今日,是我費(fèi)盡多少心血才重新賺回來的,她什么都不必做,就在家中安享富貴,我不甘心,我不甘心!當(dāng)年若是我也能參加科舉,今日只怕早就玉帶纏腰了,你們這些芝麻小官,也要在我面前折腰的!”
饒是唐大人修養(yǎng)再好,聽了這番話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想太多了,如果我沒記錯,你剛才說,張氏娘家發(fā)生變故那年你剛好三十歲,就算你六歲啟蒙好了,也就是說你整整讀了二十四年的書,竟然連個秀才都沒考上,就算再給你二十四年,估計你也考不出個花樣來。醒醒罷,就你這品行還想當(dāng)我上官?我怕你有命當(dāng)官,沒命享福!”
李漫呵呵冷笑:“我自然知道,你們這些朝廷命官,永遠(yuǎn)就是這么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臉,明明伸手拿錢,還非要裝出一副大義凜然的面孔,虛偽透頂,令人作嘔!”
唐泛沒有急著讓人將他押回去:“你提前回來殺妻,又不欲令人知道,必是要有人里應(yīng)外合,幫你遣開那些下人。按理說,李家有內(nèi)外宅之分,你若從前門進(jìn)來,必是要經(jīng)過外宅與內(nèi)宅,又要瞞人耳目,麻煩之極,但如果從后門進(jìn)來就省事多了,后門連著花園,花園前便是張氏的屋子,對方只需要幫你看著,并且以不要驚擾了太太休息為名,讓人當(dāng)夜不要在后花園處徘徊即可。這個人是誰?”
李漫沒有回答,唐泛也沒有讓他回答的意思,他的目光從神色不一的李家眾人身上掃過,最后落在某人身上。
“阿夏?!?/p>
阿夏愕然抬首。
唐泛深深地注視她:“李家太太對你何止不薄,簡直可以稱得上仁至義盡了,可你為什么要這樣對她?”
阿夏連連搖頭:“沒有,我沒有……”
“還敢說你沒有!”唐泛凌厲道:“當(dāng)夜你原本身體不適,阿春已經(jīng)說了要代你守夜,你卻堅持不肯,還要帶病與她一道守夜,此其一!”
“其二,你們太太屋里有異響,你與阿春二人進(jìn)屋查看,阿春沒有進(jìn)里屋,只有你進(jìn)去了,然而你進(jìn)去之后非但沒有上前查看,反倒只在門口看了一眼,而且還阻止了阿春進(jìn)去,當(dāng)時李家太太已經(jīng)遇害,你生怕阿春進(jìn)去之后發(fā)現(xiàn)異狀,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說!”
李漫在確鑿的證據(jù)面前尚且無可抵賴,更何況是阿夏這種沒有經(jīng)歷過什么世面的女子,唐泛那個“說”字一出,她當(dāng)即就崩潰了:“我沒有!我沒有!是老爺威脅我!我是被逼的!我沒有殺太太!”
唐泛:“他威脅了你什么?”
阿夏捂著臉泣道:“那日我身體不適,出外看病抓藥,結(jié)果就遇上了老爺,他將我誘騙到一處地方,然后,然后便對我……又跟我說,如今我已經(jīng)是他的人了,如果不聽從他的話,他就要回告訴太太,說我勾引他,讓太太將我發(fā)賣了!他想讓我下手殺太太,我不肯,他就讓我?guī)退扬L(fēng),幫他遣走李家的下人,說要親自動手,我,我實在是沒有辦法……當(dāng)日你為何不答應(yīng)太太要下我,如果當(dāng)時你將我要走了,后面那些事情就不會發(fā)生了!”
唐泛的嘴角平日里都是微微揚(yáng)起,帶著溫暖的笑意,見者如沐春風(fēng),然而一旦他面無表情的時候,卻別有一股令人不敢直視的威嚴(yán)。
“人總喜歡為自己犯錯尋找各種逼不得已的借口,你家太太平日對你如何,難道你還不了解她的為人嗎,僅僅因為李漫玷污了你的清白,你便幫著他行兇,你敢當(dāng)著你家太太的面,說一聲問心無愧么!”
阿夏痛哭失聲:“太太,我對不住您,我對不住您!”
唐泛不再理她,轉(zhuǎn)頭對宛平縣丞等人道:“這樁案子本該由宛平縣受理,如今我越俎代庖,錢縣丞不會怪我罷?”
宛平縣丞忙道:“不會不會!大人斷案如神,下官欽佩之極!”
唐泛:“那接下來就勞煩二位接手了?!?/p>
宛平縣丞:“這是下官分內(nèi)之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