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下被他血紅的雙眼駭?shù)靡惑@,下意識地心驚膽戰(zhàn)地重復了一遍:“……傅家的人來了……”
車輛輪胎駛?cè)氲穆曇魪倪h到近,車燈亮起。
傅落銀按照約定只身前來,車燈打到最亮,通過了關卡中的武器監(jiān)測來到了這里。
擴音系統(tǒng)的聲音響徹了整個墓園,散發(fā)著陣陣回聲:“我一個人來的,車上已經(jīng)清空了,沒有其他武器。你們可以派人來檢查。你們這里的坐標,也不會有任何人知道。”
“林水程在哪里?”
楊之為做了個手勢,取消了高能輻射霧的發(fā)送,濃白高熱的霧氣漸漸消退,如同冬天附著在窗上的水汽被抹除了。
天地漸漸明晰。
青灰的雨幕中,傅落銀一身聯(lián)盟制服軍裝,筆挺嚴肅,開門下車。他撐著一把黑傘,黑色的手套幾乎與傘柄融為一體,仿佛潑開的濃墨,將要融化在這青色的雨幕中。
看見道路盡頭站著楊之為,傅落銀一點意外的神色都沒有。
楊之為問他:“B4呢?”
傅落銀語氣漠然:“在車上,我要先接林水程。”
“你怎么證明你所說的真實性?”楊之為緊緊地盯著他。
“隨便你們信不信,我要林水程?!备德溷y一臉公事公辦的態(tài)度,“你們現(xiàn)在就可以派人去車上查看。”
他的腳步?jīng)]有半分停頓,徑直向這邊走了過來。
旁邊的組織成員下意識地抬起了槍,黑壓壓的一片槍口對著傅落銀,氣氛膠著緊張。
即使傅落銀只有一個人,但他渾身散發(fā)的壓迫感依然無比強烈——這樣的一個人,不知道會留著什么后手!
林水程跪在地上,眼前一片模糊,喉嚨干啞得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可是他聽見了踏著雨水向他靠近的腳步聲,熟悉的薄荷香氣襲來,那雙軍靴在他面前停了下來。
他想告訴他快走——但是嗓子已經(jīng)全啞,只能比出一個簡單的口型,不知道傅落銀能不能看到。
“我來接你了,林水程?!备德溷y俯下身,伸手碰了碰他的臉頰。
林水程拼命搖著頭,眼底一片紅色,沙啞的聲音發(fā)出來的好像不是人類的聲音:“你快走,快走!”
傅落銀卻好像沒聽見似的,他在他身前半跪下來,為他解開身后的拘束衣和繩結(jié),慢慢地替他抻著關節(jié)和筋骨,看著林水程疼得直冒冷汗,他干脆直接把人打橫抱了起來。
傅落銀抬起眼,看向楊之為:“我要先把他送回車上,你跟我一起去拿資料,這樣放心嗎?林水程也在車上,我不會拿他的命開玩笑?!?/p>
楊之為剛想轉(zhuǎn)頭叫身邊人過去查看,傅落銀就直截了當?shù)卮驍嗔怂骸癇4核心是你要的,怎么,我有膽子過來找你們拿人,你自己反而沒膽子要B4了?”
楊之為猶豫片刻后,這一剎那,想要迫切活下去的欲望壓倒了所有的謹慎判斷。他比了個手勢,往遠處的守林人瞭望塔看了一眼,隨后跟著傅落銀一起走了過去。
林水程隱約知道了傅落銀想要做什么,他一直在掙扎著,但是傅落銀把他抱在懷里,緊緊地抱著,不許他有任何動彈——仿佛要把他揉入骨血。
他低下頭來看他,目光溫柔如水。
這是他們上次在電梯外一別后,第一次見面,許多話還沒有來得及說,許多吻還沒有來得及給。
傅落銀輕輕吻了吻他的額頭:“開車,你會的,自動駕駛系統(tǒng),這次不會再有突然撞過來的大貨車了,小貓咪?!?/p>
林水程拼命搖著頭,用他僅剩的力氣捶打著他,撓他、咬他,但是都無濟于事。傅落銀把他放在了車內(nèi),摁著他系好安全帶,隨后從車前座取出了厚厚的一大疊文件,回頭鎖死了車輛。
他用自己的語音指令說道:“啟動!目的地,星大防御局總部?!?/p>
林水程拼命掙扎著,用盡全身力氣想從安全帶中脫離出來,但是未能如愿。車輛慢慢啟動著,越滑越遠。
遠處的RANDOM組織成員也在慢慢靠近,十幾個槍口依然黑洞洞的對著傅落銀。
傅落銀關上車門,回頭對楊之為伸出手。
楊之為伸手去接,但是傅落銀卻突然手上用勁,沒有讓他拿成,兩人就在半空中這樣僵持著。
“楊教授,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傅落銀看了看他,隨后——看了看另一邊山頭的瞭望塔。
那種狼一樣銳利的直覺,甚至讓百米之外的狙擊手都感到了心驚!
——“你就沒打算讓我活著走出去,是這樣嗎?”
楊之為臉色急變,傅落銀反手仍開了文件袋,亮出了他手套底下的伸縮裝置,銀色的,閃著金屬的光澤,像一個小袖扣——與此同時,槍聲大作!
血光飛濺,遠處的狙擊手一槍正中傅落銀手心,隨之而來的還有面前的攻擊,傅落銀直接重重地倒了下去!
與此同時,組成了手套的延展式納米炸彈飛快地散開重組,用0.01S的時間擴散了整個場地,炸開后形成了強烈的震爆效果,直接把在場的所有人掀翻了過去!
氣浪和火光同時爆開,槍聲只響了一剎那就停止了。
接下來的寂靜卻比死亡更令人難以忍受。
傅家的裝備車已經(jīng)加速到了一定程度,林水程重重地踹著主控系統(tǒng),冷靜而瘋癲的用手肘去砸車窗——如同在那個暴風雨夜,他擊碎了車窗,撤銷了自動駕駛系統(tǒng)。但是此時此刻,他面對的是傅氏軍工科技最嚴實的裝備車,車窗無比厚實。
——他怎么會拋下他一個人離開?
林水程劇烈地喘著氣,手肘被他砸得沒有了任何知覺,骨骼接近碎裂,這種痛對他而言卻仿佛不存在一樣,林水程咬牙回頭,用力地拔出了駕駛座椅上的頭枕,拼命地用鋼管尖頭去砸,直到他指甲縫中都滲出血來時,車窗終于被他砸出了一絲紋路。
“檢測到撞擊,自動駕駛系統(tǒng)已停止。”
林水程不會開車,他扭著方向盤,立刻往回駛?cè)肓藵鉄熤小?/p>
細密的大雨中一片寂靜。
如果世間真有亡靈,那么它們此時此刻一定沉默無言地坐在墓碑上方,觀看著這場人間鬧劇,不發(fā)一言。
只剩下暴風雨。
林水程踩下剎車,打開車門跳了下去。
傅落銀躺在地上,渾身是血——他身上不知道有多少個彈孔,右手直接被打穿過去,鮮紅的血液滲透出來,又被雨水沖淡。
“傅落銀?!绷炙逃X得自己很清醒,但他的眼淚就是不斷不停地流了下來,和雨水混在一起,“不要死,我來接你回家?!?/p>
轟隆隆的爆炸聲開始在遠處響起,一聲接一聲,仿佛沉悶的爆竹聲響——那是RANDOM的殘余啟動了自毀系統(tǒng),也啟動了埋在墓園周圍各處的炸彈。
坐標不向外暴露,這個藏在群山中的墓園里,外邊的支援要什么時候才能找到他們?
傅落銀還有意識,他睜開眼,勉強看清楚了眼前人。
“別哭?!备德溷y咳嗽了幾下,感覺自己有好幾根肋骨都斷了,喉嚨間溢滿了血沫,只有努力才能不當著林水程的面吐出來,他勉強笑了笑,“有……防彈衣?!?/p>
林水程低聲說:“你別說話?!?/p>
“我怕沒準來不及?!备德溷y輕輕說,“還跑回來,你怎么這么傻?!?/p>
林水程眼底一片紅色,喑啞的氣音聽起來毫無震懾力,像一只張牙舞爪的小貓咪:“別說話!”
傅落銀看著他,笑了笑:“以為我要說喜歡你嗎?——不可能。”
“林水程,你是我這輩子遇到的……我最想讓你喜歡我的人?!备德溷y疼得停下來喘了口氣,隨后接著說,“或許是我癡心妄想,我總覺得……太少了,我擁有你的時間,太少了。我和你第一次見……錯了……”
他是這樣驕傲的人,因為從小到大的真心都從未被人握住珍藏,所以他一輩子都不會再說出“喜歡”這兩個字。
“別說話?!绷炙探忾_他的衣服,觀察著他肋骨斷裂的情況,同時脫下外套,用力撕下布料為他包扎出血口,“傅落銀你活下來,我這輩子下輩子都是你的?!?/p>
他的聲音里止不住的顫抖。
如果這是命運——
如果這是再一次,他唯一能有機會從命運手中討要自己的東西,他愿意付出一切代價。
暴雨中青灰的墓園,黑色的傘,漆黑的車輛,還有低沉的、仿佛能催眠全世界的聲音。
現(xiàn)在他知道了,那才是他們第一次相遇。
他被攔在墓園外的那一天,霧蒙蒙的,軍用空間車駛出,車窗封閉。因為他擋了路,隱約能聽見車上人問:“怎么回事?”
“不知道,一個學生,發(fā)了神經(jīng)非要進去。這不合規(guī)矩呀!早說了都封園了,這是鬧事,得拘起來。”
“給他一把傘,送他下山吧?!?/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