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地對上沐青演的目光,澄澈的眸底隱著痛與割舍:“大哥,我不能這樣讓她等?!?/p>
這是他第一次稱沐青演為“大哥”。
沐青演堂堂一個剛硬男兒,都被眼前半大少年這話鬧得紅了眼眶:“也是,亂世人命如草芥。你這趟往中原去……其實只要話說開了,小妹想來是愿意等的?!?/p>
“我不愿意,大哥,我不愿意,”賀征哽了哽,扭臉看向院中的盛夏繁花,“我舍不得。”
他心里那個小姑娘啊,就該被人護著縱著,張揚恣意,一世無憂。
他舍不得讓她在未知的漫長歲月里,提心吊膽苦苦等著一個不知能否活著歸來的賀征。
他舍不得。
****
黃昏時,沐青霜從織坊回來。
她才進小門就有個護衛(wèi)趨近秉道:“大小姐,阿征回來了,在您的院門口等著?!?/p>
沐青霜耳尖一紅,假作若無其事地將雙手背在身后:“知道了?!?/p>
她那根同心錦腰帶才織了小半截不說,模樣還丑兮兮的,真是尷尬。
慢妥妥踱回自己院子,沐青霜大老遠就瞧見賀征單手負于身后,長身立在院門口。
青衫少年修頎的身影被夕陽的金輝拉得長長,斜斜鋪在雕花石板上。
他的眉目迎著光,是最最好的少年模樣。
盛夏黃昏,即便日頭即將落山,在外站著也還是覺得燙人。
沐青霜心疼地小跑過去,扯了他的衣袖就往院中去:“說多少回了,你若找我,直接進去就是,誰還敢將你打出來是怎么的?”
“你是大姑娘了,總得講究些,”賀征喉頭緊了緊,“便是都督與少帥也沒有任意出入你院子的道理?!?/p>
沐青霜忍住踹飛他的沖動,微惱嗔道:“你又不是我爹!又不是我大哥!跟他倆學(xué)個什么勁?!?/p>
賀征垂眸看著她攀住自己衣袖邊沿的纖細手指,心中有百味雜陳翻涌。
兩人進了沐青霜的書房,賀征一如既往地不讓她關(guān)門。
沐青霜也習(xí)慣了他這些破講究,倒不與他爭執(zhí),徑自懶散窩進書桌后的椅子里,坐沒坐相地踢了踢桌腳。
“有話坐著說啊,站那兒顯你高呢?”她唇角輕揚,略有些倦怠地打了個呵欠。這半個月給她累壞了。
她打定主意,等腰帶織好后,這輩子都不會再摸踞織機了!破玩意兒真折騰人,她情愿拎刀彎弓也不想再碰那鬼踞織機一把。
賀征沒坐,只是走上前,將背在身后良久的手伸出來。
精致卻內(nèi)斂的雕花透著一種說不出的矜持鄭重,是賀征慣會喜歡的那種。
沐青霜心中一悸,臉上不由自主地開始發(fā)燙。
她訕訕坐直,理了理身上的裙擺,清清嗓子:“給、給我的?什么、什么東西?”
她難得這么虛偽……不,這是小姑娘應(yīng)有的矜持!
“嗯,給你的,十六歲生辰禮。”賀征垂眸,嗓音沉沉。
為了掩飾自己突如其來的矯情羞赧,沐青霜僵笑著低頭嘟囔:“你這人……我生辰還有大半年,哪有人這么早就送生辰禮的?莫不是在暗示我三月里沒給你準備生辰禮的事?我沒忘的,只是那時在赫山嘛,沒什么像樣的東西可以給你,明年我一定提早給你備好?!?/p>
她這時才知道,原來自己羞澀到極點的時候,會忍不住一直說話,仿佛這樣可以掩飾什么。
有點兒傻乎乎,簡直對不起沐小霸王的名聲。
不過,她覺得賀征一定也是因為羞澀,才故意將定情禮說成生辰禮的。
她指尖顫顫地打開檀木盒子。
里頭是一只開口銀鐲與一只開口銀指環(huán)。
按照利州風(fēng)俗,定情銀飾中還應(yīng)該有一條示意關(guān)系親密的鏤花銀腰鏈。
這才是定情禮中最重要的一件。
相較起來,銀鐲與指環(huán)沒有那樣親密的暗示,尋常家人、親朋都能送。
沐青霜小小聲聲嘆了口氣,無奈地笑著扁了扁嘴。
也罷,賀征對利州風(fēng)俗向來一知半解,知道要送銀飾也算難得,她就不計較這些了。
她小心地拿起鐲子與指環(huán),細細打量了一番。
鐲子與指環(huán)都是“鳳凰回頭”的模樣,卻不是利州慣見的那種簡單豪爽的模樣。
鐲子與指環(huán)上都細細密密纏了一小段雪青色絲線,鳳凰羽翼下都掛著一顆青金石。只是鐲子的鳳凰羽翼下還多墜了一串銀絲流蘇、一個芙蓉石做的小小福氣葫蘆。
雪青色絲線與做點綴的同色青金石使這兩件銀飾莫名多了一種張揚傲氣,鐲子上的銀絲流蘇與芙蓉石福氣小葫蘆又透著端方雅致的矜貴。
沐青霜敢打包票,這兩件東西眼下在利州地界上絕對是獨一份。一看就知必定是賀征按照他小時的印象叫人做出來的。
她紅著臉抬頭覷了賀征一眼:“我……就收了?”
說完飛快垂下眼。
“嗯,”賀征抿了抿唇,“盒子底下……”
不必他說完,沐青霜已瞧見了。
盒子底下,壓著一張利州軍府發(fā)出的點兵帖。
沐青霜神情驟冷,抬起頭直視著他:“你去利城,是參加軍府的武卒考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