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夏季長休結(jié)束后,赫山講武堂又恢復(fù)了往昔的熱鬧。
復(fù)課當日,講武堂主事官對初夏時那場考選做了簡單的復(fù)盤總結(jié),勉勵表現(xiàn)出色的學子,也指出各班當時在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上的疏忽與不足。
之后又當眾宣布那場考選的結(jié)果,順帶提了各班在人員上的變動。
甲班周筱晗等三人接受汾陽郡主點將,已轉(zhuǎn)入軍籍去了欽州;賀征與齊嗣源以武卒身份入進上陽邑鐘離瑛將軍麾下,前往瀅江最前線。如此一來,甲班便只剩十六人。
乙班也有一人被汾陽郡主點將,另有二人因家中變故,遺憾中止了在講武堂的學業(yè),因而乙班余十七人。
丁班二十人的家中多是從中原退到利州避難的外來豪強,家中真正根基與布局重心實則仍在中原,他們到赫山講武堂求學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夏季長休期間,這班有七人接受家中安排,中止學業(yè)揮別赫山講武堂,前往欽州朔南王府親自督辦的庠學深造,待將來反攻鎬京重建新朝后,或許就會成為朝中肱骨文臣。
五個班里只有丙班與戊班在人員上完全沒有變動,“講武堂首屆學子一百零一人”是再也湊不齊了。
如此物是人非的局面,傷感在所難免。
不過這群少年少女本就是被作為武將栽培的,心性做派上以示弱服軟為恥,誰也不肯將唏噓感慨輕易掛在嘴上,日子該怎么過還怎么過。
每逢課休時,仁智院內(nèi)依然被鬧得塵土飛揚,四處充斥著嬉笑打鬧的歡聲;夫子們所授的武經(jīng)、兵法還是不那么受歡迎,總有人在課上昏昏欲睡;教頭們的實訓仍舊有各種叫人啼笑皆非的獎懲。
一切仿佛都和以前一樣,可誰都知道,有些事已大大不同。
好在赫山講武堂學制為三年,留下的人也將在明年秋季之前完成學業(yè),各奔前程。
再是睹景傷情,也只最后一年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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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最后一年,講武堂大大削減了紙上談兵的武經(jīng)、兵法課程,更加側(cè)重實訓。
這種實訓不同與之前兩年那般細分科目,而是盡可能給出最極端的假擬戰(zhàn)場環(huán)境,使學子們將所學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與十八般武藝全都綜而總之,盡全力去學以致用。
此時前線戰(zhàn)場已漸漸突破拉鋸對峙的僵局,但凡關(guān)注前線動向的人都能隱約察覺到,渡江反攻的最后決戰(zhàn)大約已為期不遠,至多不過再等兩三年而已。
誰都想得到,那必定將是二十年來最激烈的一場血戰(zhàn),必定會付出二十年來最最慘烈的代價,才能徹底擺脫亡國之殤,驅(qū)逐入侵者,重拾錦繡山河。
為了盡快替前線準備好可獨當一面的儲備將官,也為了最大限度將這些璞玉打磨成器,講武堂提請軍府協(xié)助與各方商洽,三不五時將從前線退到利州養(yǎng)傷休整的各路大軍請到赫山,與學子們斗智斗勇。
這些人可不像汾陽郡主在初夏時派來的那些新兵,全都是飽經(jīng)戰(zhàn)場烽煙,在血與火中砥礪出來的國之利刃。
他們最清楚前線戰(zhàn)場上會面對什么樣的敵人、需要什么樣的將官,對講武堂這些尚未真正見過大場面的稚嫩學子們來說,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磨刀石。
他們盡心盡力地模仿著偽大盛朝各位將領(lǐng)的習慣打法,不惜將大半個赫山攪得鶏犬不寧,盡可能讓學子們在最短時間內(nèi)積累最多的實戰(zhàn)經(jīng)驗。
如此砥礪半年下來,這群年輕人受益良多,同時也呈現(xiàn)出一種出人意料的新趨勢。
那就是從前一枝獨秀的甲班,整體上對后面四個班再無絕對優(yōu)勢。
好在甲班還有個令子都扛大旗穩(wěn)坐榜首,林秋霞緊隨其后、長期在第二的位置不可撼動,總算為甲班守住了些許昔日輝煌。
而以往不太被夫子們看好的丁班、戊班則有不少人異軍突起,戰(zhàn)績排名迅速躥升,很快就進入了各軍主事者的視野。
這其中引發(fā)最大關(guān)注的,是紀君正與敬慧儀。
在極端擬真的假想戰(zhàn)場中,紀君正以靈活機變、出其不意的思路屢出奇策,數(shù)次以少勝多,采用各種叫人啼笑皆非又猝不及防的詭道之計,多次從經(jīng)驗豐富的將領(lǐng)們手上奪取勝旗,被視為將來最有可能大放異彩的先鋒主將人選之一。
敬慧儀雖是平多勝少,但她從不冒進,一直穩(wěn)扎穩(wěn)打,防御部署幾乎能做到滴水不漏,就這么憑借超出同齡人一大截的沉穩(wěn)縝密逐漸脫穎而出。凡她領(lǐng)軍從無敗績,各方皆嘆這是個不可多得的防守人才。
至于沐青霜,她的表現(xiàn)不功不過。
賀征走后她似乎收心不少,在學子間的排名雖也有所上升,卻幷不如她的兩位好友那般引人注目,各州軍府也幷未表現(xiàn)出想要延攬她的跡象。
好在她本來就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甚至巴不得不要引起各方注意。
這倒不是她大小姐任性狂妄、視功名前途如糞土,她的父兄與沐家親族也是樂見這般結(jié)果的。
畢竟循化沐家偏安利州數(shù)百年,一心只想守住這里的山山水水,幷無涉足中原朝堂的野望。
沐家人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家雖在利州樹大根深、如魚得水,可沐家世代都沒有慣于在朝堂政斗中游走的家風傳承,在中原也無勢力根基,若貿(mào)然涉足朝局中心,打算從即將建立的新朝分一杯羹,那無異于自尋死路。
這些道理沐青霜自小聽到大,心中多少有譜,是以來了講武堂后從不在學業(yè)上出什么風頭。初夏那回意氣上頭與趙旻杠上,是她少有的一次失了分寸,小露鋒芒。
好在那次事情之后,汾陽郡主及朔南王府忙著平息戊班各家的不忿,幷未對她過多留心。
如今她只想安安生生在講武堂混完最后一年,然后回家接掌二十萬沐家軍明部,擔起沐家大小姐因有的責任為父兄分憂,成為名副其實的沐小將軍。
就這樣,年輕人們各自盤算著自己的前程,在日復(fù)一日的磨練砥礪中,不知不覺沿著各自前路勇敢徐行,無聲蛻變,飛快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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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zhuǎn)眼到了十一月中旬的冬季長休,沐青霜回到循化家中。
傍晚用飯時,大嫂向筠道:“十月底家中收到阿征托人從上陽邑帶回的報平安書信,隨信還帶回了他這半年攢下的兵餉。”
沐青霜拿著筷子的手一頓,片刻后才揚了淡笑:“那挺好?!?/p>
“他這半年在鐘離瑛將軍麾下可不得了,”沐青演神色玩味地瞟了妹妹一眼,接口道,“四場戰(zhàn)役打下來,平地連跳數(shù)級,如今已是千夫長了?!?/p>
“哦?!便迩嗨拖骂^,拿筷子尖一粒粒刨著碗里的米飯。
沐青演哼笑一聲,又道:“如今各州主事人都在可惜,說賀征這小子出山晚了些。若能早個兩三年上前線,憑他的能力,加上灃南賀氏的余威,再趕上前幾年那兩場大戰(zhàn),如今必定早就功勛累累、羽翼豐滿,怕是與鐘離瑛將軍都能比肩?!?/p>
不知為何,沐青霜總覺自家大哥話中有話,這讓她心中不大舒坦。
她“啪”地一聲將筷子拍在桌上:“大哥想說什么?是,我挾小恩而自重,將個生來就該樹功立業(yè)的狼崽子強栓成了狗崽子,死活要將人圈在身邊,害他錯失先機。事情就這樣了,若將來有人替他不忿找咱們家麻煩,大哥將我綁了交出去謝罪就是!”
見她眼眶發(fā)紅,向筠不滿地橫了沐青演一記,還在桌下狠狠踩了他的腳尖。
“萱兒,你大哥回到家就將腦子扔地上的,這破德行外人不知,你還能不知么?他在家就是破嘴一張,想到哪兒說到哪兒,根本不過腦子的,咱們根本不搭理他,???”她溫柔地對沐青霜道。
沐青演也向自家妹子賠笑道:“你這小姑娘,腦子里哪兒那么多彎彎繞?我這不是怕你不知阿征的近況,順嘴一提么?誰說你有錯了?我妹子怎么可能有錯?誰敢說我妹子不對我提刀給他剁成泥!”
沐青霜紅著眼委屈了片刻,忽地噗嗤一笑:“要你剁?誰敢說我不對,我自個兒提刀去剁?!?/p>
這半年來她總不大愿聽到關(guān)于賀征的消息,就是因為每次只要聽到,她就忍不住心緒不穩(wěn)、委屈暴躁,事后想想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
見她緩和不少,向筠這才放下心,謹慎地覷著她的臉色,小心問道:“那,阿征托人送回來的信,你要看看么?”
“嫂收著就行了,”沐青霜重新拿起筷子,垂眸淺笑,“我知道他人沒事就成,沒什么好看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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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午飯后,沐青霜與沐青演這倆心大的直腸子兄妹迅速冰釋前嫌,勾肩搭背帶著沐清霓在中庭廊下打冰棱子玩兒。
沐青演拿著才打下來的一根冰棱子,偷偷塞了小半截到沐青霓后頸衣領(lǐng)處,凍得小家伙嗷嗷驚叫,捏起小拳頭追著他沿著院子跑了大半圈兒。
最后還是沐青霜出面“主持公道”,讓沐青霓捏著一把冰棱子丟到沐青演衣領(lǐng)里,這才把小小姑娘哄得哈哈大笑。
玩鬧一通后,沐青霓來了瞌睡,揉著眼睛哼哼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