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沐青演與向筠是追在沐青霜后頭出來的,只是沐青霜被忽然頓悟的真相沖擊得心神大亂,跑得太快,待二人追到她時,她已躲在賀征懷里不管不顧哭到直抽噎,誰的話都聽不進去了。
無論兄嫂如何哄她都不肯回家,沐青演見勸不動,索性提議讓她隨賀征回將軍府去靜一靜,總比在隨時會有人來人往的巷子里哭要好,她也不應(yīng),就是哭。
賀征聽了半晌,隱約明白了她是為何事傷懷至此,便對沐青演與向筠使了眼色,讓他們放心將人交給他就是。
賀征打橫抱起傷心痛哭的沐青霜,她驚得打了個嗝兒,將他的衣襟揪得更緊,整張臉藏在他的頸側(cè),兩腿兒直蹬。
“你敢……我不回去……嗝……沒臉回去……也不去將軍府……”
哭得更委屈了。
“好,不回家,也不去將軍府。我?guī)闳€誰也找不到的地方,”賀征緊緊抱著她,略垂首貼在她耳畔,溫聲道,“去不去?”
“好……”
她也不問是要去哪里,反正這時除了回家,去哪里都可以。
此時此刻她真的沒臉回家,沒臉面對任何一個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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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青霜與賀征遇到的地方本就離將軍府不遠,賀征抱著她走回將軍府門口,站在臺階下吩咐門口衛(wèi)兵去準備了一輛馬車來。
上了馬車后,賀征什么都沒問,也不說什么寬慰的話,只是抱她坐在自己膝頭,像擁著柔弱稚子,沉默而溫柔地輕拍著她因哭泣而不住顫抖的后背。
這種時刻,沉默溫和的陪伴與擁抱遠比任何言語都更適合撫慰她的心。
此刻的沐青霜心中塞滿了自責。
可時光不能倒流,沐家已是如今這般模樣,她無法做出任何補救。除了哭,她一時竟不知自己該當如何。
她需要這樣一場宣泄,需要在盡情的痛哭中,慢慢去面對自己年少輕狂時為家族埋下禍根的愧疚與驚惶。
馬車一路駛出鎬京外城的北門,向京畿道的方向而去。
溫暖堅實的懷抱成了沐青霜暫時的歸依,行進中的車駕不時地輕微顛簸使哭到恍惚的她宛若回到小時候。
被軟語笑言的家人護在懷中輕輕搖晃,不沾風露、不識愁苦的小時候。
她是在整個沐家的呵護下長大的小姑娘,家中每一個比她年長的人,都曾將她抱在懷里,或爽朗或溫柔地對她說過許多話,教了許多道理,講了無數(shù)故事,才讓她成為如今這般的沐青霜。
可她卻給了他們最不該,也最不堪的回報。莽撞招來禍端,改變了整個家族的命運,自己卻在長達數(shù)年的時間里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過錯,兀自活得個得意洋洋。
她覺得自己實在是糟糕透頂。
出城不到五里,哭到腦仁兒發(fā)疼的沐青霜終于哭不動了,在他懷中抽噎了一會兒,就迷瞪著閉上了淚眼。
到底心里壓著事,她幷沒能睡實。半夢半醒間清楚地知道賀征的懷抱從無半分松懈,而馬車也一路未停。
不知過了多久,她隱約聽見鶏鳴喈喈,迷糊混沌的神識漸漸舒展至清明。
雙目虛虛撐開一道縫,迷蒙間正對上賀征輕垂的專注目光。
她打小就不算是個愛哭的姑娘,平常便是遇事忍不住,那也是安安靜靜掉一陣眼淚便過了的。
上一次像此刻這般失控到哭得不管不顧,喉嚨嘶啞、上氣不接下氣的狼狽慘狀,還是當年后知后覺忽然明白她的母親再也不會回來時。
長這么大,總共就這么兩回,次次在她身旁的人都是同一個。這讓她有些尷尬,卻又暗暗有幾分釋然。
她面有赧色地撐著身坐起來:“我睡著了……”
沙啞的嗓音將她自己都嚇了一跳,急忙抿唇噤聲,兩頰緋色更重。
“想睡就睡,還沒到呢,”賀征攬過她,方便她將腦袋放在自己肩上,“好些了么?”
沐青霜咬住唇角,沒有答話。
錯已鑄成,痛哭一場幷沒有解決或彌補任何事情。她依然惶恐無措,依然沒有回家的勇氣。
她很清楚,家中每一個人都不會忍心責怪她,他們甚至會替她找出無數(shù)種理由予她寬慰,會盡最大的努力讓她覺得自己根本沒有錯。
可她也清楚,自己明明就錯了。
做錯了事,連累了全家,卻不會受到任何懲罰,甚至都不會有人對她大聲呵斥一句——
這更讓她覺得自己混蛋了。
賀征幷不追著她要肯定的答案,反而笑著捏了捏她的臉,將話頭轉(zhuǎn)開了去:“既你不睡了,那,我請你看月亮吧?”
說著,他傾身撩起旁側(cè)的車窗小簾,將它打著卷束了起來。
方方正正的車窗,框出如黛夜色。遠山的輪廓在夜色中影影綽綽,道旁的村莊房舍靜謐掠過。
唯有清輝溫柔的月牙跟著車窗走,彎彎的,像個笑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