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大人,倆小孩兒,一條狗。
這個家里很長一段時間都維持著這樣的搭配,倆小孩兒表面關(guān)系時好時壞,但一個是心思不細(xì)膩的粗神經(jīng),一個是雖然小心思多可總能自己排解的小話癆,這也就導(dǎo)致他倆不會天天都親親密密的,可矛盾也都留不長。
每次陶淮南頭天生氣第二天轉(zhuǎn)頭就忘了,又開始沒完沒了地絮叨著叫“遲苦”。
遲苦待的時間久了,也不像最初那么拒絕交流,露在外面的情緒也就漸漸多了。情緒多了陶淮南倒覺得不好,以前最多就是不理人,現(xiàn)在卻經(jīng)常嫌他麻煩。
臉上表情陶淮南看不見,可聲音能聽見哪,誰還聽不出他不耐煩了。
“你又煩我了!”陶淮南在遲苦挺兇地說“等會兒”后,愣了兩秒之后朝著遲苦在的方向說。
遲苦自己用方格本寫著漢字,這是陶曉東給他拿回來的教材和本子,讓他平時在家的時候也能看看。遲苦寫了兩張方格紙,這么會兒工夫陶淮南叫了他五次。
“干什么?”遲苦走過來站在陶淮南旁邊。
陶淮南很無辜︰“我沒想干什么,我就叫叫你?!?/p>
“你自己玩兒。”遲苦轉(zhuǎn)頭又走了。
陶淮南踩踩十爺爺?shù)谋常疇敔斪罱膊慌闼媪?,它太老了。它更多的狀態(tài)是趴在陶淮南旁邊,時不時用鼻子頂頂他。
哥哥工作去了,深秋的天氣有些冷,陶淮南打了個噴嚏。
他都自己坐著一下午了,他想跟遲苦一塊兒待著,可是遲苦不理他。
陶淮南摸摸十爺爺?shù)念^,大金毛寵愛地張嘴叼叼他的手。黏答答又毛呼呼的觸感讓陶淮南這才笑出來,一個抬手一個咬,等遲苦過來的時候陶淮南已經(jīng)不那么想跟他待在一塊兒了,屁股一轉(zhuǎn)變了個方向。
他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遲苦習(xí)慣了。
陶曉東偶爾會帶陶淮南去醫(yī)院看眼楮,每次要去醫(yī)院陶淮南都很怕。他緊緊拉著遲苦的手,冰涼的器械挨在他眼楮周圍,每一次碰觸都會讓他哆嗦一下。
醫(yī)生的話總是一樣的,陶淮南倒并不會因為他們否定的話難過,他的眼楮本來就治不好啦。
周一上午請假去看的眼楮,看完陶曉東才把他倆送回學(xué)校。
陶淮南的眼楮保護(hù)得很好,也沒有繼續(xù)惡化出其他并發(fā)癥,醫(yī)生們都夸他眼楮漂亮。
他的眼楮確實漂亮,跟班里很多小孩兒都不一樣。有些小孩兒病久了,眼球會有一點萎縮,也有的會形成習(xí)慣地上翻和抖動眼楮。
陶淮南在這方面保持得很好,冷眼一眼根本看不出他是個盲童。
盲童難教育,除了文化方面的傳授難度以外,也包括塑造他們得體的禮儀和形象。小孩子的行為習(xí)慣多數(shù)都來自平時所見,看到了才會跟著學(xué),盲童看不見,所以經(jīng)常會做出不得體不正確的動作和行為,如果不在初期及時強制他們改掉,到了后期形成習(xí)慣就更難改。
在這方面陶曉東管他很嚴(yán)厲,陶淮南膽小,也聽話,讓他改他都會用心改。
陶淮南蓋著自己的小毯子,準(zhǔn)備要睡了。
遲苦上完廁所回來,陶淮南叫他︰“遲苦。”
遲苦走過來,陶淮南拍拍自己的床︰“你在我這里坐一會兒吧?!?/p>
宿舍奶奶知道他黏人,也沒攔著。
遲苦坐在他旁邊,陶淮南閉著眼楮準(zhǔn)備要睡了。一只手習(xí)慣性地攥著他倆床頭間的枕巾,另外一只摸著遲苦的胳膊。
遲苦坐了會兒,突然彎下身來盯著陶淮南看。
陶淮南不知道,眼珠在眼皮下面左左右右地慢慢轉(zhuǎn)著。
遲苦開了口︰“睡沒睡著?”
陶淮南睜開眼,跟他說話︰“沒有呢?!?/p>
說話的時候眼楮還在無意識地動,遲苦突然伸手蓋住他眼楮。
“干什么呀?”陶淮南以為遲苦跟他玩兒呢,還笑滋滋的,伸手過來捉他的手。
“眼楮別動。”遲苦按著他眼楮,陶淮南的睫毛在他手掌下面抖抖,遲苦又重復(fù)了一次,“別動?!?/p>
他語氣又有點不耐煩了,兇巴巴的。
陶淮南很聽話地把眼楮閉得緊緊的,也不笑了,小聲問︰“怎么啦……”
平時偶爾皮一皮,說話回回嘴,那都是跟親近的人撒嬌。陶淮南說到底還是膽子小,遲苦一真兇了他也怕,手搭在遲苦手上,老老實實地不敢動了。
遲苦并不答話,只是手一直按著陶淮南眼楮,直到他慢慢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