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曉東沒再說別的,脫了外套給遲騁披上了。遲騁身上只穿了件T恤,風(fēng)一吹衣服貼在身上,顯得少年身形又瘦又單薄。
老太太一點意識也沒有了,只??跉饴卮?。她沒睜過眼,身上的衣服是鄰居家一個膽子大的嬸子給換的,遲騁給她搭了把手。
在遲騁印象里,她該比現(xiàn)在長得高些。換上又寬又大的壽衣,老人躺在那里只剩下短短一截,干癟的身形像一截枯枝。
到了晚上人就都散了,老人這口氣還維持著,一直沒咽。
屋子里站著的再次只剩下了陶家三兄弟和遲志德,遲志德煙癮很重,把屋子里染得都是煙味。遲騁抬眼掃他,說︰“你出去抽?!?/p>
遲志德竟然也沒發(fā)火沒罵人,只是抽著的煙一直沒掐滅,沒反應(yīng)。
陶淮南早就嗆得受不了了,他對氣味很敏感。遲志德一口煙噴過來,陶淮南沒忍住咳了兩聲,遲騁回頭看看他,說:“哥你帶他去睡?!?/p>
陶淮南馬上拉住他的手說︰“我得陪你?!?/p>
“我不用你陪,”遲騁刮刮他手背,說,“你跟哥去睡覺。”
“我不,”陶淮南搖頭,“你不用管我?!?/p>
陶淮南難得執(zhí)拗,這一年多他都沒怎么跟遲騁說過不了。這天陶淮南哪也不去,一直在遲騁這兒陪他。屋里有一個即將咽氣的老人,換作別處陶淮南或許會害怕。但是遲騁在這兒,除了那個幾乎不算人的遲志德,這是遲騁在世界上的最后一個親人。
把她送走之后,遲騁就徹徹底底只有陶淮南和哥了。
陶曉東也沒走,他出去給遲騁弄了點吃的過來,遲騁吃了幾口。
其實遲騁臉上沒有多悲痛,他更多的是麻木。他對這里,以及這里的人,確實沒有很多感情了。奶奶這幾年厭惡遲家人厭惡他,可當(dāng)年他還小的時候奶奶也曾經(jīng)護著他,在遲志德快把他打死的時候攔過。在醫(yī)院里奶奶那一跪把遲騁托給了陶曉東,不管是出于給孩子留條命還是想要解脫,都是改了遲騁的命。
遲騁看著閉眼昏睡著的老人,想起了很多小時候的事。
夜里遲志德躺在里屋的炕上打呼嚕,告訴遲騁老人咽氣了叫他。
遲騁一句話也沒跟他說過,扯了把塑料凳子過來坐在床前,沉默地坐著。
陶曉東在外面院子里坐著,村里的晚上總是格外黑。他托老家叔叔給找了個當(dāng)?shù)氐年庩栂壬?,后續(xù)需要的一切東西他都帶來了,有經(jīng)常合作的殯葬用品店,一車都給送了過來,這會兒連車帶人都停在院子里。
陶淮南的椅子就挨著遲騁后面坐,他靠在遲騁身上,手環(huán)著他的腰,整個人貼在遲騁背上。熱乎乎的身體和呼吸一直包圍著遲騁,兩個人互相依靠著,后來陶淮南臉貼著遲騁的肩膀睡著了。
老太太是天快亮的時候走的,費力地喘了會兒,最后終于咽了氣。
在她喘得越來越艱難的時候,遲騁就已經(jīng)不顧陶淮南意愿把他抱了出去。陰陽先生提前說過,老人走時不要讓瞎小孩在跟前,怕沖著他。
其實對這些他們都是不信的,但遲騁還是提前把陶淮南弄了出去。陶淮南摟著他不松手,遲騁輕聲哄他說︰“乖一點?!?/p>
陶淮南摸著他的臉,搖頭︰“我不怕那些,我陪你?!?/p>
“我不用陪,別進去,”遲騁跟他貼了貼臉,“你聽話?!?/p>
夜里溫度下降,兩人的臉都冰涼。陶淮南皺著眉,說︰“不要推開我?!?/p>
“不推開你,你在這兒陪我,我知道你在。”遲騁親了親他的嘴,“你是最聽話的,是不是?!?/p>
他這樣低聲哄著說話,陶淮南實在招架不住。
他紅著眼楮,還想再說點什么,可也不想再讓遲騁分心。他點點頭,抱著遲騁的脖子,吻吻他的臉,說︰“我最聽你的話。”
有陰陽先生在,一切事情都按部就班。遲騁被指揮著做這做那,讓磕頭就磕頭,讓干什么干什么。
他機械地聽著陰陽先生的指示,跟著遲志德一起完成很多步驟。
陶淮南被遲騁鎖在車里不讓他出去,哥也沒給他開門。他坐得端端正正,聽著外面嘈雜的聲音,想象著遲騁在那邊的神態(tài)。
陶淮南一共回了老家兩次,一次是葬爸媽的時候,一次是遲騁奶奶去世。
當(dāng)年爸媽的骨灰裝在棺材里擺在院子,遲騁光著身子被他爸攆得慌不擇路,逃進他們家。那會兒他還叫遲苦呢,話也不會說一句。
現(xiàn)在他是陶淮南的遲騁了,長得很高,聽別人說他現(xiàn)在挺帥了,不丑了。
陶淮南想要抱著他,抱抱當(dāng)初那個凍僵了搶他牛奶的小男孩,但他被鎖在車里出不去。屋里的男孩失去了他最后一個親人,從此他只有一個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