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熾輕松地甩甩頭發(fā)，和他拉開距離：“我把一切告訴了我的導師，他治療了我?！?/p>

高準顯然對“治療”這個詞產(chǎn)生了向往，這時方熾第三次問他：“你太熱了，要不要脫掉外套？”

高準先是搖頭，慢慢的，像是回報方熾對他毫無保留的剖白，又像是終于放松下來，他點了頭。方熾看著他站起來，背過身去，開始解扣子。

脫掉外套象征著放下防備，方熾認為這代表著他們的治療關(guān)系進展了一大步，但他不明白，高準為什么要背著身，他脫的很慢，高級西裝從襯衫上擦過時發(fā)出奢華的聲響，伸展臂膀時后背拉出奇妙的曲線，那把腰真細，好像隨手一握就會折斷——他的食欲應該也不好。

高準要轉(zhuǎn)過來，方熾?yún)s命令他：“馬甲也脫下來吧?！?/p>

高準頓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決心，動手解開馬甲紐扣，他早濕透了，襯衫布料薄薄黏在皮肉上，看得見下頭的肌理，方熾問：“你平時健身？”

高準遲遲沒轉(zhuǎn)身，側(cè)過頭答：“之前有健身的習慣，最近都沒去了?！?/p>

“為什么不去？”

“因為……人很多，出汗，那種味道……”

哪種味道？方熾很想問，但忍住了，今天的成績已經(jīng)夠好了，他不想逼他逼得太緊：“高先生，之前我們說起過，你有安全距離問題，接著我想試試肢體接觸試驗，”他放下紙筆站起來，朝他走過去：“你不用動?！?/p>

高準應聲而動，面朝他轉(zhuǎn)過來，同時腳下后退一步，臉色很奇怪，因為悶熱而發(fā)紅，又因為恐懼而蒼白，方熾極力安撫他：“你想改變，就要嘗試挑戰(zhàn)自己，如果你受不了，我們隨時停下?！?/p>

高準搖頭：“不……我不想試，我覺得沒意義，而且很奇怪……”

方熾馬上換一副誘哄的口氣：“你不信任我嗎？這會讓我很失望的?！?/p>

高準明顯對他可能的“失望”感到恐懼，其實這是個威脅，為了平衡這種威脅感，方熾勸誘：“我們試試，好不好？”

方熾每靠近他一步，高準就退后一步，直到退到墻邊，方熾仍不放棄：“試一次，好不好？”

高準退無可退，用一種稱得上是可憐的哀求表情看著他：“下次……下次行不行？”

方熾有點意外，他在跟他提條件：“我怕你下次就不來了?！?/p>

高準沒作聲，看來他有這個打算，方熾意識到還是把他逼緊了，于是收回壓迫，主動讓出幾步距離：“我尊重你的決定，但也請你相信你的潛力?！?/p>

他回到辦公桌前，提筆寫下“處方”：“下次我們會繼續(xù)這個肢體接觸練習，沒你想的那么奇怪，會循序漸進，這是我給你留的作業(yè)，”他把紙條遞向高準，高準從緊繃狀態(tài)中解放出來，快步走過去接住一看：“解領(lǐng)帶？”

“對，一個行為作業(yè)，”方熾擺出專業(yè)的態(tài)度：“我注意到你不肯解領(lǐng)帶，這往往暗示著自我束縛和不健康的安全感，我需要你解放自我，平時上班盡可能不打領(lǐng)帶，練習一周，下次見面我要驗收?！?/p>

高準想要申辯，方熾當然不給他機會：“今天就到這里吧?！?/p>

高準若有所思地穿上馬甲、外套，提起精致的小牛皮拎包，走到門口：“方醫(yī)生，來的路上我看見一家日本酒館，要不要去喝一杯？”

方熾愣了一下，按照導師教給他的，也按照這么多年的從業(yè)經(jīng)驗，他不應該和來訪者有任何治療之外的接觸，但考慮到下次的治療，他同意了。他們步行過去，只用十分鐘，一個很小的店面，老板娘是臺灣人，招待上好的清酒。

剛喝上，高準就接了個電話，開始他安靜地聽著，最后卻冷漠得近乎殘忍地說：“你跟我五年了吧，你給我出這種問題，三千七百萬，你別找我，自己兜著！”

掛了電話，方熾問是怎么回事，高準只輕描淡寫說了一句：“收藏級藝術(shù)品，弄上化學制劑了，這小子別想干了?！?/p>

燈光昏黃，他柔和的面部曲線顯得有點不真切，方熾于是轉(zhuǎn)換話題：“你和林林怎么認識的？”

“工作認識，”手里有了酒，高準似乎才完全放松下來：“我們有個展，需要芭蕾演員?！?/p>

方熾猜測他經(jīng)常來這種地方：“她可不好追?！?/p>

“她追的我，”高準很驕傲地朝他眨個眼：“她說她沒交過男朋友，不過我不信?！?/p>

方熾的臉僵了僵，搖著頭笑了：“我也不信?！?/p>

這天他們都有點微醺，甚至一周后診室門口再見面的時候，酒館里那種淡淡的微醺好像還沒散去，至少方熾這么覺得，他微笑著朝高準伸出手臂，禮貌地請他進來，但高準只是站在門口，不敢置信地瞪著他，方熾覺得什么東西不對，但說不出來，直到高準回頭看了馮秘書一眼，他才意識到，是空調(diào)。

果然，高準避而不看他的臉：“馮小姐說，上周空調(diào)沒有壞?！?/p>

方熾心里叫一聲完了，他想解釋，但高準緊接著問：“為什么騙我？”

那臉上的表情是憤怒而悲傷的，就像被父親拋棄的孩子，方熾知道他在他的傷口上又傷了他一次：“那只是個技巧……”

“技巧？”高準看起來像要哭了一樣：“你對我用的都是技巧，而不是……”他空張著嘴，但方熾知道，他想說的是“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