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熾覺得心臟咚咚地跳,他把這理解成做賊心虛:“胸口疼嗎?”他胡亂拋一個問題,以轉(zhuǎn)移高準的注意力,高準卻好像沒明白,愣愣看著他,方熾心里生出疑惑:“不是被畫冊砸到了嗎,”他手指在高準的薄襯衫上微微一擦:“這里?!?/p>
“啊,沒事,”高準低下頭:“我稍微收拾一下,你等等?!?/p>
他說稍微收拾,結(jié)果卻是一場大工程,方熾斜靠在洗手間門口,目瞪口呆看著他把各式各樣的乳霜往頸上臉上擦,讓他想起過去等左林林出門的光景:“是化妝品嗎?”
“膠原蛋白、保濕水什么的……”高準說著有點不好意思,小聲解釋:“可能是入了這行,受人影響?!?/p>
方熾覺得好玩,于是逗他:“皮膚會很滑?”
高準更不好意思了,手里抓著一瓶什么男士精華,猶豫著開還是不開,這時左林林在客廳那邊說:“他滑,比我還滑呢!”
高準的臉全紅了,放下精華水,隨便揀一支香水噴在腋窩和耳后,開始翻洗手臺邊的一個小木盒,盒子里是整整齊齊的耳釘、手鏈和戒指,方熾盯著他撥弄那些東西的手指,突然有種奇妙的感覺,心軟軟的,又癢癢的:“你……”
“嗯?”高準邊戴耳釘邊向他看過來,眼睛水潤,臉頰和肩膀扭成一個漂亮的角度,方熾眼看著堅硬的金屬耳釘扎進耳垂嬌嫩的皮肉:“沒什么……”他吞口口水,有點搞不懂自己了,這種要命的緊張感是怎么回事?
高準走出洗手間,和他錯身,一擦肩的功夫,他停住,回頭貼近來,方熾不經(jīng)意往后退一步,他又跟上一步,像是要親吻,墊起腳在他鬢邊嗅了一下。方熾渾身像過電一樣,不敢置信地盯著他,他也盯著方熾,但那眼里空空的,什么也沒有。
“還走不走了!”左林林抄著手,在門口抱怨。方熾稀里糊涂的,順口回她:“你去洗手間了嗎?”
“哎呀,”她扔下皮包,朝洗手間過來:“差點忘了!”
她有出門前去洗手間的習慣,方熾太清楚了,可話一出口,他就后悔了,馬上去看高準的臉色,見他低頭在整理衣袖,似乎沒注意他倆的對話。
這一整天左林林都是主角,高準和方熾陪她到處逛街買衣服,購物袋方熾不讓高準提,對他像對需要照顧的女性。高準的興致一直不高,方熾以為是在辦公室鬧了不愉快的緣故,并沒在意,天色將晚,三人沿著江邊慢慢散步。
“好久沒這么開心了!”左林林離方熾很近,像一對戀人那樣貼著走。
方熾沒說話,她瞥他一眼,接著說:“你同情他?”
她指的是高準,方熾立刻回頭看,他在他們后面幾步處跟著,她笑了:“他聽不見?!?/p>
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不停用余光打量她,這讓她感覺很好:“他是個自私的人,你覺得他愛我嗎?他不愛,我只是他的收藏品,和那些椅子、油畫一樣,”她撩起長發(fā),有幾分過來人的意思:“他依賴你,只是因為他需要你,他愛的,只有他自己?!?/p>
“所以呢?”方熾問。
“別同情他,”她朝他擠眼睛:“同情我。”
話音剛落,頭上砰地一響,一團粉紅色的煙花在天頂炸開,璀璨了一陣,黯淡下去,被新的一團取代,江邊的人都停下來看,一幫一伙的年輕人高聲叫著:“七夕快樂!”
江水映著接連不斷的煙花,海天是一色的斑斕,左林林又驚又喜,情不自禁往方熾懷里靠,他卻拋下她,朝高準那邊去了。
高準離他們已經(jīng)很遠,獨自站在樹林邊一個小廣場上,沒有燈火,只有背后寫字樓灑下的點點黃光,方熾穿過一對對相擁的情侶,腳步很急,他怕他害怕,越怕,越覺得看不清他的樣子,煙火還在頭上炸響,像巨大的心跳,同他悸動的胸腔共鳴。
高準似乎看見他了,在明光背后的暗影里發(fā)抖,方熾知道他在等自己,像靈魂等著他的主人,他甚至小跑起來,跑到他面前,微喘著說:“走啊,去看煙花?!?/p>
高準沒動:“你和林林不是普通朋友吧?!?/p>
這很突兀,僵硬的聲音像冰封的湖面,仿佛一冰鎬下去就要斷成碎片,方熾想起他那個反常的貼近,想起他在自己鬢邊吸的一口氣,想起他默默整理衣袖的樣子——他發(fā)現(xiàn)她的氣味了,那股柑橘和桃子的甜香,他也猜到他們曾經(jīng)的親密關(guān)系。
“是因為她,你才……”高準調(diào)整了一次呼吸:“才對我這么好?”
方熾覺得手足無措,他是學心理分析的,能偷換概念,懂行為邏輯,會思維誘導(dǎo),卻給不出一個完美的答案,這時的他不是心理醫(yī)生,只是一個普通男人,不解地問:“她這么對你……為什么不分手?”
“是不是我和她分手,”高準的表情雖然看不清,但崩潰的聲線完全透漏了內(nèi)心:“你就不理我了?”
“Charles!”
左林林在江邊喊,方熾朝她揮了揮手,對高準說:“你們應(yīng)該談?wù)??!?/p>
他要去帶她過來,路走了一半,像地獄里經(jīng)不住思念煎熬的奧爾菲斯一樣,他莽撞地回了頭,看見高準的背影,一個絕望的、斷了生念的、漸行漸遠的背影。
“高準!”他喊,這是專業(yè)經(jīng)驗,但驅(qū)使他跑過去的卻不是什么狗屁經(jīng)驗,而是一種沖動,一種腎上腺素分泌過旺引起的短暫瘋狂。高準應(yīng)了他的呼喊,回過頭,突如其來的,小廣場上燈火通明,同時從地面噴出高高的水柱,一排接著一排,沙沙的,把高準圍在中間。
這是一片地面噴泉,水光中是那樣一張支離破碎的臉,被淚水浸透,被屈辱占滿,方熾呆呆看著,這是他一生中見過最美的瞬間,美得心都揪緊了。
高準張著嘴,像個等待審判的罪人,卻異乎尋常地平靜:“我被強暴了……”
一時間,方熾完全沒搞懂那幾個字的意思,高準在水幕里抱緊自己的肩膀:“被男人?!?/p>
世界空了,像是被上帝按下了暫停鍵,沒有一點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