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方熾和高準商量是去社區(qū)醫(yī)院還是疾控中心,高準怕碰到熟人,于是錯過早高峰,他倆約在地鐵站見面。九點半,地鐵上人仍然不少,方熾一直注意讓高準呆在自己身前,從后輕輕攬著他,太擁擠了就稍稍抱住。
車廂在搖晃,隔著薄薄的襯衫,皮肉微熱,但高準無心扭捏,腦子里亂糟糟的全是“艾滋病”三個字,昨天夜里他根本沒睡,跟性暴力比起來,這才是真正的恐懼,歧視、病痛、死亡,不知道在哪兒無心看過的宣傳圖片不停在眼前晃,那是活生生的噩夢。
“別怕,”好像發(fā)現了他的恐慌,方熾低下頭,熱氣吹著他的耳朵:“我陪著你呢?!?/p>
高準心絞得就要落淚了,放縱自己靠上他的胸口。地鐵停在一個大站,下去不少人,方熾推著他到空出的座位上坐下,那么寬敞的椅子,他倆緊緊挨著,看起來有些奇怪。
冷氣開的并不涼,但高準在發(fā)抖,虛弱地說:“如果中了……”他轉頭看著方熾,用一種滴水成冰的神態(tài):“別管我,讓我死吧?!?/p>
方熾哪能受得了這種話,抓起他膝蓋上僵硬的手,十指握住,指縫和指縫來回摩擦。立刻有人看過來,甚至聽得見竊竊私語,高準微微抽手,方熾不放:“管他們怎么想,我關心的只是你的感受。”
就這么牢牢握著,握得汗水都浸濕了袖口,到站時方熾幾乎是撈著他起來的,疾控中心在地鐵口外幾百米,一個不大的院子,三層樓,各式各樣的人進進出出。
艾滋病檢測在二樓,是一個大房間,門總是被從里面關著,方熾扶著高準的肩,看他做了兩個深呼吸,然后替他扭開門,和他一起進去。白房間,繞墻一圈黃色的塑膠椅,坐得半滿,絕大部分是年輕男性,短短一瞬間,投過來許多雙眼睛,有同病相惜的憐憫,有司空見慣的麻木,也有幸災樂禍的惡毒。
高準很怕,怕得視線模糊,方熾從旁撐著他的腰,隨便找一張空椅子讓他坐下:“我去找醫(yī)生,等我?!?/p>
高準拽著他的袖子不松手,方熾耐心地哄:“沒事,馬上回來?!?/p>
袖子脫手的時候,高準感覺整個世界好像都塌了,眼淚不爭氣地在睫毛上打顫,一眨一眨地要掉下來,挨著他的是一個年輕人,穿著鮮亮的運動衫,身材頎長,用一種復雜的神情頻頻把他窺視。
方熾像他承諾過的,很快回來了,手里拿著什么東西,房間里那么多人,他徑直奔向高準,二話不說在他面前蹲下:“把手給我?!?/p>
不知道為什么,滿屋子的目光聚集過來,帶著某種驚奇般的艷羨,方熾從兜里掏出濕紙巾,在高準的食指上仔細擦拭,然后撕開手里的包裝紙,抽出一張長條形紙片和一管消過毒的針頭。高準本來愣愣看著,但方熾要把針尖往他手上扎時,他突然縮起手,去搶那枚針:“不,我自己來。”
方熾沒當回事,躲開他的手:“一下就好,不會疼的?!?/p>
但高準堅持,還把手指往后收,方熾這才明白,他是謹小慎微的,怕有萬一傳染給他的風險。心軟得都化了,他臉上卻嚴厲:“手,給我?!?/p>
面對他,高準是不懂拒絕的,舒展手指,眨眼間針就扎下來,方熾握著他的手把殷紅的血珠滴在加樣區(qū),再把緩沖液點進去,收好針頭,擎著試紙在他身邊坐下。這一剎那,高準是知足的,就算現在告訴他結果是陽性,他也認了:“要等多久?”
“半個小時,”方熾怕他急,加上一句:“一會兒就過去?!?/p>
“Goodbye my almost lover,goodbye my hopeless dream……”電話響,方熾看一眼就摁掉了,轉眼又響起來,他摁了第二次,第三次再響的時候,他把試紙給高準,無奈地接起電話:“喂,白小姐。”
他不放心地朝高準看著,推門出去,高準像追逐星星的航船一樣用眼神追逐他,直到旁邊的年輕人不咸不淡地說:“你男朋友對你不錯。”
他不放心地朝高準看著,推門出去,高準像追逐星星的航船一樣用眼神追逐他,直到旁邊的年輕人不咸不淡地說:“你男朋友對你不錯啊?!?/p>
高準沒明白他的意思,疑惑地朝他看去,那男孩露骨地把他從上到下掃視一遍,有些取笑的意味:“不是你男朋友嗎?”
旁邊不少人投來好事的目光,高準有些懵,越過他,第一次把周圍的人納入視野,都是些年輕時髦的男孩子,五官用心打理過的,衣褲一絲不茍,有種廉價的漂亮,他對這類人不陌生,行內接觸過不少,他只是有點厭惡,厭惡他們把方熾想成那樣。
“不是,是我的醫(yī)生?!彼麛[出一副高傲的、居高臨下的神態(tài)。
立刻有人接他的話:“是晚上‘打針’的那種醫(yī)生吧!”
他們笑起來,笑得萬紫千紅的,高準反感地擰起眉頭,不可理喻地別開臉,正好方熾回來了,快步坐到他身邊:“怎么樣,”他仔細觀察他的表情:“害怕了嗎?”
高準要回答,那個男孩子熟絡地湊過來,亮晶晶的眼睛顯得青春洋溢:“你是醫(yī)生?”
方熾看了高準一眼:“對,心理醫(yī)生?!?/p>
男孩很夸張地“哦”了一聲,然后用他自認為最帥氣的姿勢,半帶羞怯地問:“心理有問題……可以找你?”
高準覺得自己的頭皮都麻了,偏這時候電話響,他一看,是董事會打來的:“喂?”他不得不接,語氣很焦躁:“價格改不了,你跟他說,2200萬這個數是我定的。”他頻頻看向方熾和那男孩子,他們愉快地說著話,肩膀碰著肩膀。
“晚上經常做噩夢,還失眠,”那男孩說:“我很苦惱,不知道該怎么辦?!?/p>
“你可以過來咨詢一次試試,”方熾表現得很溫柔,職業(yè)化的溫柔:“不收費。”
“那……”男孩用某種甜蜜的眼神看著他:“能給我一張名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