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毒蛛(一)
晉候府。
梧桐樹上瀟寒雨。
夏日暑熱,晉候府里不時傳來蟬鳴,蟬聲悠揚低沈,在重重綠影中竟然叫出了生生凄慘沙啞的特殊味道。
自從葉兆侖彈劾案之后,由于揭發(fā)巨貪有功,葉兆侖近日十分受到皇帝賞識。
沈絡對葉兆侖的提拔雖然不如當初對江燁那般明顯,但也足夠人人側目了。
葉兆侖是北周老牌貴族,不少墻頭草掂量過來、掂量過去,竟然將原本攀附江燁的心放了放。
眼下朝堂里,如同潮水一般附向江燁的官員們雖然依舊很多,但也有不少人止步觀望,打算等待形勢明了之后再做決定。
不久之后,就是吏部和督察院聯(lián)合肅貪的開始,慕容尚河、江燁、葉兆侖他們一刻也不敢放松。
世族們一方面緊緊盯著丞相府的動向,一面抓緊時間制定對策。這一局,世家們付出適當?shù)臓奚夭豢缮?,但慕容尚河向來懂得丟卒保車、斷尾求存之道,一切以將損失降至最低為目標,所以就目前來看,世家們也還算平靜。
只是晉候府,漸漸不再平靜。
*****
一連七日,嘉寧姑姑前來造訪鶯兒居住的香梨館,卻都被鶯兒的貼身侍女白竹不冷不熱的擋了回去。
香梨館坐落在侯府的西側,距離侯府的主路并不遠,只是個三進的院子。
當初江燁將鶯兒安排在香梨館,就是看中這院子坐落的位置十分明顯寬敞,周圍沒有任何遮蔽,一眼就能看個通透。
江燁當時的考慮是,鶯兒就算想要動什么亂七八糟的手段,在這么一座光明磊落的院子里,也不好施展。
“怎么,你家主子如今架子大了,連衣妃娘娘的賞賜也不接了?”
嘉寧臉色十分憤懣,身后跟著幾個宮女,人人手捧著金玉珠寶。
葉兆侖沒有得勢前,衣妃娘娘是毫無疑問的后宮唯一寵妃,不是第一,是唯一。
當時,這位鶯兒姑娘為了求個保障,對待江采衣十分畢恭畢敬,每次嘉寧姑姑來,鶯兒都笑臉有加,親自起身相迎。
而如今,葉兆侖翻身,江采衣在后宮的地位就十分耐人尋味了。
……葉容華會不會跟著也咸魚翻身,獲得皇帝盛寵?
前朝和后宮向來息息相關,不少原先疏遠葉子衿的后妃已然開始重新漸漸向葉子衿靠近,比起從不拉幫結派的衣妃,顯然還是拉攏這位葉子衿更值得賭一把!
嘉寧臉色難看,對白竹冷冷唾笑,“沒想到,這位鶯兒姑娘也是個慣會見風使舵的!”
白竹撇嘴冷笑,躬著身子對嘉寧福了一福:
“嘉寧姑姑,我家夫人哪兒敢給衣妃娘娘擺架子?只是姑姑,衣妃娘娘畢竟是進了宮的人,而我們鶯兒夫人則是侯爺?shù)钠捩?,也勉強算是衣妃娘娘的母輩,衣妃娘娘這天天珍珠翡翠的賞,倒讓我們鶯兒夫人在侯府里不好做人!”
一大清晨,江燁整肅朝服,正沿著主路前往侯府大門,就遠遠看到香梨館前對峙的嘉寧姑姑和白竹。
夏日的晨陽十分艷烈,早早的升起來,將香梨館的黑瓦白墻的泛起隱隱黃暈。
香梨館院門前幾乎沒有樹,只有幾排曬得發(fā)蔫的夕顏花,歪歪扭扭的沿著白墻攀爬,三角形的脈絡綠的發(fā)黑,長大貪婪的吸盤揪在墻縫里,如同吸食著血肉的垂死毒藤。
江燁微微頓住腳步,站在不遠處,入目間是互不相讓的兩隊紅粉陣仗。
一個是宮里得臉的姑姑,一個是鶯兒貼身的侍女,牙尖嘴利紅口白牙,顯然都不是好惹的主。
兩人激烈爭辯著,江燁略略聽了幾句,就看到鶯兒身邊的白竹顯然更加年輕氣盛,幾句話趕話說的急了,竟然伸手狠狠推了嘉寧一把!
嘉寧大怒,劈手一巴掌將白竹嬌俏的臉扇偏過去。
兩個姑娘互瞪得烏眼雞一般,正要動手就聽到香梨館的院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
五根嫩蔥似的指尖扳著香梨館綠油油嵌著牡丹花雕刻,光滑的抹著桐油,門口討巧似的掛著艷紅的燈籠,同樣是牡丹花的圖樣,一絲一縷金枝纏花,富貴艷麗。
鶯兒懶洋洋的從門里跨出來,身后跟著幾個丫頭,抬著幾口大箱子。
江燁目光微微一緊。
比起前幾日,這女子更加豐腴艷麗的過分,紅色衣裙比晚霞更加艷麗,云霧一般薄而撩人。她一頭濃云般的黑發(fā)懶懶梳著,濃眉大眼,臉上帶著年輕女子特有的鮮潤。
那種從肌膚底透出來的紅潤不是任何一種胭脂能夠暈染,不止是她的臉頰,那種誘人親吻的粉澤帶著珍珠的光彩,沿著軟油的肌理一路漫漬,從她低低敞開的領口延伸進她高高聳起的兩團奶白豐乳上。
“大清早的,嘉寧姑姑吵什么吵,這是侯爺府,可不是宮里,由得你撒野?!?/p>
鶯兒似笑非笑,嬌柔嫵媚的往墻上一靠,那對豐滿艷乳隨著她的動作洶涌晃動,如同一波一波窒人的波濤,差點晃出她薄薄的抹胸!
江燁清晰的聽到身側的小廝發(fā)出饑渴的口水吞咽聲響,連他也覺得胯下狠狠緊繃,燥熱一片。
嘉寧冷笑,“鶯兒夫人如今得意,連我們娘娘的賞賜也敢擋在門口了?想當初我們衣妃娘娘得寵的時候,賜給你多少嚼用,如今不過一個葉兆侖略微得勢,你就敢給我們娘娘擺臉子?衣妃娘娘別的不說,收拾你一個小小的貴妾還是綽綽有余!”
鶯兒嘴里嚼著蜜乳糖糕,嗤的唾了一口,彎著大眼嬉笑,“嘉寧姑姑也別為難我,衣妃娘娘就算這會兒想要收拾我,怕也騰不開手罷?單是一個葉容華就鬧得娘娘頭疼,娘娘還是想辦法自個兒保重為好。我呢,一個小小的妾,就不和高貴的衣妃娘娘牽扯不清了,省得那天衣妃倒楣,連我都不明不白的受牽連。”
“你……”嘉寧氣得臉色鐵青,衣袖狠狠一揮,對身后宮女怒么,“還不快走?留在這里等著人羞辱么!不長眼的東西!還是你們打算留在這臟地方,沒的學來一身踩低捧高、見風使舵的好手段!”
鶯兒向來臉皮厚如城墻,半點不受嘉寧指桑么槐的影響,反倒笑嘻嘻的福身恭送。
“姑姑,慢走。還有啊,順便也把娘娘曾賜下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都帶回去吧!奴家膽子小,這東西留著留著,萬一哪天葉容華得寵,指不準就把奴家一起整治進去了呢,哎呀哎呀,奴家好怕,快快快,讓嘉寧姑姑都抬走?!?/p>
說著鶯兒指揮丫頭們將那一口口的箱子半點不留情面的扔出來,都是江采衣之前曾經(jīng)賞給鶯兒的珍寶。
嘉寧渾身顫抖,從來沒有受到過如此的羞辱,咬牙切齒狠狠轉身,命人抬了箱子回宮。她走至大路,猛然碰見站在路上觀望的江燁,瞪圓眸子惡狠狠剜了江燁一眼,“侯爺好手段,調教的妾真真是忠心耿耿!”
江燁淡淡拱手,也不說話。
鶯兒妖妖挑挑站在門口,似乎是這會兒才發(fā)現(xiàn)江燁,沖他眨了一下眼睛,流光溢彩,明媚的如同盛夏艷麗盛放的巨大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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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不需一刻鐘,就傳到了宋依顏和江采茗的耳朵里。
對于鶯兒拒絕了江采衣籠絡的這件事,宮里很快作出了回應!
以往,鶯兒的份例是由宮里供,要多少有多少。
然而,鶯兒這一番大不敬的罪過被嘉寧加油添醋告上去之后,據(jù)說江采衣大怒,一氣之下不但收回了往日所有賞賜,甚至連鶯兒的份例都停了。
不僅如此,內務府上上下下全都聽到了衣妃娘娘的痛斥────“好啊,這個鶯兒入了侯府,還就真把自己當正經(jīng)的晉侯姨娘了?架子大的連本宮的臉面都敢駁!日后,內務府將她的份例統(tǒng)統(tǒng)劃掉!誰再敢給她送一分銀子,就是和本宮過不去!”
鶯兒從此,失去了所有經(jīng)濟來源,人人掰指頭算著,她怕是連丫鬟的月例銀子都難以發(fā)出來了吧?
*****
幾日后,江燁回府,宋依顏的臉色比前日還更冷淡。
江燁只覺得身心疲憊,指頭撐在額頭上,默默喝茶。
一連幾日,宋依顏都是一副不依不饒的冷戰(zhàn)表情,實在讓他有些煩躁了。
鶯兒入府已經(jīng)半月有余,他無論如何溫柔對待,宋依顏也不愿放柔姿態(tài)。說話不陰不陽,不咸不淡,往日柔情似水,善解人意的琴瑟和諧感似乎越來越模糊。
鶯兒剛入府時,宋依顏總是在半夜起來哭,或者,好好地,就突然莫名流淚,看得他心疼不已。
摟著她纖薄的肩膀,江燁很是耐心柔哄了幾次,不厭其煩的一遍遍告訴她,他娶鶯兒只是事態(tài)從權,他對她的愛戀從來都沒有變過。
為了安撫宋依顏,江燁一次都沒有踏足過香梨館,并且從來不親近鶯兒,就是為了解開宋依顏心里的疙瘩。
可是每次,才稍微哄好了宋依顏一點點,鶯兒就會大搖大擺的出現(xiàn),鮮亮活潑,在宋依顏面前使勁兒晃悠,讓她好不容易軟化下來的態(tài)度又重新冷硬回去。
日復一日。
初初的時候,他覺得顏兒受的沖擊太大,心底大為憐惜,只覺得對不起她,在她面前抬不起頭。心里越是愧疚,話就說的越軟。
可是一天天沒完沒了的冷戰(zhàn)下來,這種愧疚越來越壓抑,壓抑的他心頭仿佛釘了一根釘子,時不時就要被她冷冰冰的態(tài)度敲出一個血口。
他幾乎已經(jīng)開始害怕看到自己的妻子,干脆破罐子破摔,回府的時間越來越晚,有時候就住在戶部,求個眼不見為凈。
只是每次回來的時候,看到宋依顏蜷縮著身子,身上蓋著寒被,一臉淚漬的睡在他們臥房里事,心里還是會有滾滾燙熱的涓流溢出,讓他不由自主投降。
“顏兒?!眹@了一口氣,江燁伸手,拂過宋依顏寒鐵一般的冰白面頰,指尖就沾到了微微的濕意。
心里一酸,他放低了聲音,雖然心里十分難受,該說的話卻是不得不說,“顏兒,……鶯兒她……”
宋依顏猛然抬起水朦朦的黑眸,聲音里帶了一絲顫抖,“夫君,你想說什么?”
江燁口氣緊了緊,“鶯兒她,和采衣鬧翻了,最近日子十分不好過,連宮里的份例也停了。顏兒,你是掌家的,日后每個月,鶯兒的份例就由咱們府里發(fā)放罷。該撥多少月例、吃喝穿用,都由你決定著給,總歸不讓她餓死就成?!?/p>
莫名的,宋依顏驟然打了一個冷顫。
她緩緩的抬眼,緩緩站起身,背對著清寒的月光。
夏日的風怎么那么冷,冷的都要吹透了骨髓,她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這個深愛了一輩子的男人,他依舊是少女時一見鐘情時英姿勃發(fā)的模樣,可面容卻帶了她無法理解的一種模糊。
“夫君,你是說……”宋依顏盡力不讓自己的聲音出現(xiàn)顫抖,卻牢牢抱緊了纖細的雙臂,睜大楚楚淚眼,心底委屈酸楚的幾乎要淌血,“你是說,要我,要我去照顧你的妾?”
“顏兒!不是────”江燁急的去拉她的手腕,卻被一把甩開!
“怎么不是!”宋依顏冷笑,笑的淚珠子都滾落眼眶,“怎么不是!難道夫君你剛才沒有說要我撥給她月例銀子?難道你沒有讓我去照顧她的吃喝穿用?不讓她餓死?她是誰?她是你的妾,她和江采衣鬧翻,你心疼了是不是!你心疼了……就讓我去照顧她是不是!你居然讓我去照顧一個天天無恥的纏著我自己夫君的女人!”
江燁頭疼的揉著太陽穴,揉開薄荷腦油涼苦的氣息,她的指責如同一把利刀,戳的她自己痛苦,他又何嘗舒服?
“顏兒……”
江燁一嘆再嘆,不由分說將宋依顏扯回懷中,“鶯兒她是皇上賜的,有封號有位份。咱們不是普通人家,一個御賜貴妾好生生的,卻餓死在府里,傳出去咱們整個江家都會被拖累!別人也會說晉候夫人苛待妾室,驕狂善妒,你一向善良大度,我又怎么舍得你的名聲受影響?”
宋依顏冷笑,“說來說去,夫君你還是鐵了心要養(yǎng)那鶯兒,讓她日日夜夜給我難堪是不是?如果我不答應,就是不善良不大度?”
“那不叫養(yǎng)著她,只是不要餓死她……”
“好!”宋依顏甩開江燁的手,含淚瞪著十幾年來鶼鰈情深的夫婿,手指將裙子幾乎擰得稀爛,“好,侯爺,我聽你的!我這就撥銀子去奉養(yǎng)你的妾室,最好打扮的她花枝招展,日日得侯爺喜歡!讓外人看!讓皇上看!看你對他御賜的女人萬般呵護,畢恭畢敬,捧在手里供著!看你喜愛她喜愛的連自己的發(fā)妻都不顧了!”
這話太難聽!
江燁眉目一厲,將手里的茶盞狠狠摜在地上!
空冷刺耳的碎裂聲迸開,整個溫馨的臥房里彌漫著苦澀的茶香。
一滴淚滑落臉頰,宋依顏僵住,目光從一地蔓延的水漬緩緩上抬,看到了江燁一瞬間猙獰厭煩的表情。
“我并沒有喜愛她,我甚至不信任她?!苯瓱羁粗拮訙I盈盈的臉,努力壓抑下想要立刻起身離開的沖動,一字一句冷冷的說。
“但是,顏兒,我已經(jīng)說了九十九遍────娶鶯兒回府是陛下的命令,我無從反抗。同樣的話,我不想再說第一百遍!”
緊攥著拳,江燁折眉看著渾身發(fā)抖的愛妻。
淚流滿面,淚流滿面,她永遠是淚流滿面,楚楚可憐。
一朵花,沾著露水,被人捧在手心里,掐一下碰一下都要嬌聲喊疼,這就是宋依顏,他疼了十幾年的心愛妻子。
她是一個完美的嬌妻,琴棋書畫無不精通,心地善良處事柔軟,有著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和清麗美色,就是因為當初被她的柔弱和善良所迷醉吸引,所以他愛她,愿意照顧她。
可他小心翼翼的捧了十幾年,一絲風一滴雨都沒有讓她碰到過,她怎么就不能體會他的苦處,他的疲憊?
稍微一點點妥協(xié),對她而言怎么那么難?
如果是翠秀……
江燁深深吸進一口氣,撇過臉去,幾乎不能再往下想。
這個念頭,最近越來越強烈,簡直不能觸碰,微微提及,就是銳痛猶醒。
有一個人,是天下最愛你的。
因為舍不得你疼,舍不得你哭,所以她自己去疼,自己去哭。
他好像不記得翠秀哭的樣子啊,她總是不在他面前哭的……
喉頭酸澀,最愛他的那個人,哪里去了?
是了,那個人早就化作塵土,墳上長出了一人高的蒿草。
田野青青,她或許零落成泥,滋養(yǎng)一地漫漫春花。
他將所有的愛都給了宋依顏,所有的疼寵都給了宋依顏,留給最愛他的那個女人一丘冷冷的孤墳,和一個滿是恨意的女兒。
剎那間某種潮水一般的壓抑感涌上心頭,江燁只覺得胃里似乎有個拳頭狠狠擊打出致命的一拳,讓他撇過臉去,不愿意再看宋依顏流淚的雪白的嬌顏。
“鶯兒這件事,一定要辦。如果你不想辦,我就自己來辦?!?/p>
許久許久,江燁沈沈的揉了揉痛楚的額頭,嘆息起身,推開門走了出去。
宋依顏跪在地上,將一地心碎的瓷片撿起,如同碎裂的淚水。
這是第一次,他不在她房中留宿,背對她,背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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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親……”看著伏在床上哀哀哭泣的纖弱身軀,江采茗美眸含淚,將母親扶起來,讓她的螓首靠在自己肩頭。
“娘親,別傷心。爹爹那也是一時半刻生氣,母親你就別傷心了?!苯绍呐哪赣H的后背,秋水一樣溫柔,心里依舊隱隱發(fā)痛。
但是現(xiàn)在,最要緊的問題不是這個。
“母親,你不覺得蹊蹺么?”江采茗深思,握住宋依顏的手,“那個嘉寧姑姑和鶯兒怎么就那么好巧,故意挑在父親上朝的時候鬧翻,又正好被爹爹瞧見?”
心里一個激靈,宋依顏猛然抬頭!
“茗兒,你是說……”
江采茗點點頭,“娘親你傷心糊涂了,女兒覺得,這件事很蹊蹺,這或許就是那個鶯兒獲取父親信任和寵愛的方法!”
“……的確如此?!?/p>
一點一點抹干淚珠,宋依顏冷冷抬頭,“好有心思的小賤人?!?/p>
江采茗點點頭,“鶯兒自從入府以來就一直就纏著爹爹,使盡了渾身解數(shù),但依舊成效不大。爹爹不怎么理她,很大一個原因就是爹爹對她的來歷很是顧忌────鶯兒是皇上賜的,又和江采衣交好,爹爹不信任她。
可是如今,她用這一招打消了爹爹的猜忌,再往后,恐怕鶯兒姨娘就要使出渾身招數(shù)去獲得爹爹寵愛了!娘親,你只顧著傷心,等于是放手在任憑那個鶯兒站穩(wěn)腳跟??!”
宋依顏頓時清醒,一把反握緊女兒的手指,“茗兒,你說得對。”
她喃喃的,睜開眼睛望向夏日透徹清明的日光。
“我不能讓她站穩(wěn)腳跟,絕對不能?!?/p>
江采茗點點頭,“娘親,送幾個丫鬟去香梨館吧,就算不能近鶯兒的身,好歹也能打探些消息?!?/p>
宋依顏微微一點頭,手指緩緩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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鶯兒的香梨館里,堆著幾錠銀子,幾匹中等綢緞,還有幾雙繡鞋。
“這宋依顏還真是小氣,鶯兒夫人你怎么說也是個貴妾,她就送來二十兩銀子和這么些破布當月例,打發(fā)叫花子呢!”
白竹“切”了一聲,拿起一錠銀子敲了敲桌面,從鼻子里噴氣。
臥在床上的美麗姑娘嗤笑,“送的越破越好,她要是送的銀子太多,綢緞太貴,我還沒處施展了呢!”
鶯兒眼波一轉,看都不看桌上的銀子和綢緞,“宋依顏送這些破爛貨來,無非就是提醒我,如今管家的人是她,她想讓我生我就生,想讓我死我就死,想讓我穿的破爛就破爛。就這么點手段,也想跟我斗?”
“鶯兒夫人,咱們和嘉寧姑姑這場戲這會有用么?”
白竹嘟囔著,滿不在乎的擦著俏臉上的五指印,回頭問翹著二郎腿躺在床上啃蘋果的鶯兒美人。
“第一次當然不管用,”鶯兒嗤笑,“但后面還有的折騰,而且,是那宋依顏幫我折騰!遲早有一天,江燁會相信,我和衣妃關系惡劣,我只能依附于他,鐘情于他,甚至……”
她笑嘻嘻的勾著軟紅紅的艷麗紅唇,“愛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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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竹從柜子最里層掏出一個小小的盒子,“鶯兒夫人,這個盒子才是衣妃娘娘托付嘉寧姑姑送來的東西,說是讓夫人你看了就盡快毀掉?!?/p>
鶯兒前去啟開,里面放著一張紙卷,幾顆藍綠色藥丸,圓形銀片。她掃了一眼紙卷,將藥丸銀片等東西統(tǒng)統(tǒng)收入袖口,迅速燒掉紙卷,然后微微彎起了眼睛。
“白竹,”鶯兒露齒一笑,搖了搖華美貴麗的衣袖,“來來來,去給夫人我尋幾套破舊的內袍來,最好補丁都打在明顯的地方。”
鶯兒低頭,提起裙裾,玲瓏小巧的小腳在陽光中瑩潤雪白,粉緞子繡鞋波光粼粼。
“還有這鞋子,也給我拆了!”
她哈哈大笑,笑倒在床褥上。
頭頂上縱橫交錯著艷麗的絲絳,她眨眨眼,似乎將影子投射在了絲網(wǎng)中,揮一揮手,仿佛蛛網(wǎng)上艷麗而致命的毒蛛。
*******
晉候府,戰(zhàn)馬嘶鳴。
棗紅的健烈戰(zhàn)馬高高揚起前蹄,如同暴烈甩動的紅鞭,一瞬紅影,長長馬鬃在風中烈烈揮動,正是當初慕容尚河送給江燁的汗血寶馬!
駿馬前蹄肌肉飽鼓有力,每一個踢踏都將大地微微震裂不小的聲響,如同滾滾悶雷呼號逼近,那馬如同一只點著了的鞭炮,狠狠向欄桿撞去!
碰!
兩人都無法合抱住的粗大木欄被它那狠狠一擊踢出裂紋,塵土飛揚,站在馬欄邊圍觀的江燁眸中,蕩漾著激賞和血紅!
這哪里是馬,這簡直是一頭野獸!
“嗨!這馬好生難馴!簡直是頭獅子!”
又一個馬夫被高高甩飛,背脊狠狠摔裂在地上,砸出清脆的斷裂聲響!
抹了一把滿臉的泥汗,馬夫的胸口如同風箱呼哧呼哧響,他朝地上唾了一口,辣辣帶血。
江燁的手緊緊扣在圍欄上,少年時代的豪氣一時間熱血沸騰,他嘴角微微上勾,看準了那烈馬風姿,就打算騰身而起,親自馴服這桀驁不馴的烈馬────
“看我的!”
清脆嘹亮的一聲嬌喝,江燁還來不及回身,就看到頭頂飛躍而去一個嬌柔艷烈的身影,紅衣如血,在塵沙中翻揚起巨大紅霧!
棗紅的汗血寶馬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如同獅吼般暴烈的嘶鳴────
馬蹄騰躍揚沙,似乎整個天際都被它的烈紅鬃毛染成火焰,夾雜著奔躍的狂風,漫天塵沙飛揚,一片蕭索。
隔著風沙塵霧,江燁瞇起眼,看到那紅色的女子身影緊緊抱著馬脖子,竟然站在馬背上不要命的直立了起來!
“鶯兒夫人!”身后傳來白竹的慘叫,她嚇得面色蒼白,抖抖索索的繞在馬欄邊,渾身幾乎顫抖的要散架,戰(zhàn)馬嘶聲長鳴,恍然間竟然有騰云駕霧的瘋狂奔馳敢。
銳利嘶叫陡然劃破空氣,夾雜著雷奔電掣的氣勢,讓人心口滾滾發(fā)悶,幾欲暴烈!
“你說什么,馬上的是鶯兒?”江燁一把抓住白竹的手臂,艱難的揮開馬欄內的塵霧,幾乎咳嗽起來,大聲喝問。
白竹淚蒙蒙的猛點頭,“可不是!鶯兒夫人聽說皇上大獵將近,卻一直馴服不了這匹‘赤豪’,眼看著侯爺一直發(fā)愁,今日就不由分說趕過來替侯爺馴馬!”
“胡鬧!”江燁怒么,“一個小小女子,如何馴服得了這么烈的馬!”
更重要的是,如果她跌傷了,皇上追究下來,他無可辯駁!
白竹含淚抱著江燁的腿,“侯爺請不要怪夫人,夫人在宮里也曾馴過烈馬的,夫人一心想要為侯爺分憂解難────”
“哈!”
只聽一聲長長,尖銳的口哨破空,艷麗的姑娘站立在馬背上,揚手高高勒住馬韁,屈指為哨,響起清脆嘹亮的號聲。
那駿馬聽到哨聲,急急勒住狂奔的馬蹄,激烈的奔騰猛然頓止,響鼻亂噴,煩躁的在地面上踢踏!
馬背上的鶯兒帶著無以倫比的驕傲和美麗,黃沙一點也遮掩不了她的耀目,她哈哈一笑,跨坐馬背,緊緊抱住駿馬的脖子,緊緊勒住!
“來吧!你是我的了!”
鶯兒高笑嬌喝,紅色的衣,紅色的馬,黑色的,編成一圈細小發(fā)辮上銀鈴如同驟雨般沙沙急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