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家書,謝知真大驚失色。
孝字當前,她只得打消了出海的念頭,在宋永沂和初一十五的護送下,日夜兼程,趕回闊別許久的家。
一別經(jīng)年,謝夫人容貌并未大改,額頭上的傷疤已經(jīng)淺得看不見,因著歲月的洗煉,氣質(zhì)越顯雍容華貴,攬著出落成大姑娘的謝知靈,猶如一對親生母女。
謝知真還未下馬車,謝知靈便提著裙子奔了過去,聲音清脆悅耳:“姐姐!姐姐!你還記得靈兒嗎?”
到底是血濃于水,更不用提這叁年來,總能收到妹妹的書信和親手做的手帕香囊,謝知真立時紅了眼眶,牽住謝知靈的手,柔聲道:“自然記得,靈兒長高了許多,在家可有聽母親的話?”
姐妹倆相攜著走向謝夫人,謝知靈在謝家并未遭到苛待,養(yǎng)得皮膚吹彈可破,性情嬌縱爛漫,聞言笑著答她的話,模樣十足乖巧:“當然啦,我新近正跟著母親學習如何打理后宅,閑暇時候還會練字、做女紅,雖不及姐姐出挑,和長安的那些淑女小姐們比起來,也不算差呢!”
謝夫人處事謹慎,示意謝知靈噤聲,將謝知真帶到后院的正房,母女倆這才正式見過。
謝知真摘下帷帽倒身下拜,還不及跪下去,便被謝夫人一把攔住,兩人同時掉了眼淚。
謝夫人將她攬入懷中,哭道:“我的兒,這幾年苦了你了!若不是你父親得了那等見不得人的病癥,我怕他萬一有個好歹,你們趕不上見最后一面,也不敢自作主張叫你回來?!?/p>
“母親在家中過著怎樣的日子,我心里有數(shù),每每想起來便覺得慚愧。您不必說這樣的話,是父親對不住您,是我和明堂不孝,惹您憂慮勞心?!敝x知真低頭拭淚,嗓音微啞,“父親情形如何?郎中是怎么說的?”
“還能如何?他都多大歲數(shù)了,家中養(yǎng)了這么多姨娘還不夠,夜夜宿在青樓楚館,把母親辛辛苦苦賺來的銀子揮霍了個干凈,照我說,這都是報應!虧得那妓女懂些急救的法子,發(fā)現(xiàn)他不對,立時用銀簪刺破手指,放出淤血,這才撿回一條命。郎中說了,從今往后,走路是不要想了,好生將養(yǎng)著,或許還能多活幾年,若是自個兒想不開,也就十天半月的事。”謝知靈對謝韜并無恭敬之意,聞言不屑地撇了撇嘴,口無遮攔。
“靈兒,不得胡說!”謝夫人聽見里屋傳來惱怒的咳嗽聲,無奈地出言制止她。
謝知靈冷笑一聲,對謝知真道:“姐姐不知道,那日青樓里的龜公們把他從城南一路抬回來,整個長安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咱們謝家這回可丟人丟大發(fā)了!”
謝知真滿面羞慚,低聲道:“子不言父過,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這一向辛苦母親和妹妹,父親這里,我來照顧罷。”
她輕移蓮步,走進去拜見父親,謝韜癱在床上,長發(fā)披散,雙目無神,被子底下隱隱傳來惡臭,哪里還有半點兒風流才子的風采?
“父親,女兒不孝,回來得遲了,您好些沒有?”謝知真和父親并不算親近,這會兒瞧著他死氣沉沉的模樣,只覺他可憐。
死魚一樣的眼珠子遲緩地往她的方向動了動,謝韜看著姿容絕色卻耽誤到現(xiàn)在的嫡女,再想想那個遠在邊關、不服教化的逆子,流下兩行眼淚,號哭道:“家門不幸,家門不幸?。 ?/p>
站在門邊的謝知靈聞言柳眉倒豎,恨不得沖進去指著謝韜的鼻子罵上一通,教謝夫人及時拉住,拽到院子里耐心教導:“再怎么樣,那也是你們的生身父親,說破天也脫不了一個‘孝’字,你姐姐這是在盡她的本分。倒是你,怎么養(yǎng)成這么個潑猴兒脾氣?但凡有一兩句不合意,便要喊打喊殺,我冷眼瞧著,竟和你明堂哥哥越來越像,一說起你姐姐的事就七情上面……”
“誰和他像了?”謝知靈和謝知方向來不對付,立時惱得跳了起來,“她是我姐姐,我見不得她受委屈有甚么不對?母親莫要在我面前提起謝明堂,若不是他起了那等齷齪心思,姐姐也不至于離家這么久,丟下我……丟下咱們母子倆孤孤單單,相依為命。”
謝夫人只覺這叁姐弟沒一個是省油的燈,聞言扶額嘆息:“罷了罷了,吵得我頭疼,你去廚下看看飯菜做得了沒有,你姐姐一路奔波,需得進些熱湯熱食,好好暖一暖身子。”
謝知靈這才消停,往屋子里看了兩眼,扭頭往廚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