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沒動過殺心的。
他天生薄情,從不受君臣忠義約束,甚么皇帝太子,想殺就殺,還用得著想理由?
謝知真是他唯一逆鱗,季溫珹非要拿她做餌,實在是活得不耐煩。
事實上,在他本來的計劃里,給自己留了許多條應(yīng)對之法。
若季溫珹放任他離去,往后也識趣不再打擾,無疑是最理想的結(jié)局。
他和姐姐自由自在地做一對野鴛鴦,天高地闊,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不知道有多快活。
若季溫珹始終不放心他,著人在一旁監(jiān)視,甚至生出斬草除根之意——
他少不得累一累心,動用潛伏在各個角落的棋子,神不知鬼不覺地讓新皇駕崩,再扶持齊元娘生的小娃娃做傀儡天子。
不過,來這么一套不知道要花幾年,單是想一想都覺得麻煩得要命,實乃下下策。
而此時此刻,季溫珹將他喚回,穿著潛邸時的舊衣,喚著舊時的稱謂,明明可以抵死不認,卻選擇把二人之間的齟齬開誠布公地說開,也算有幾分真心。
這讓他悄悄松了口氣。
若非萬不得已,他也不想再添殺孽,殺的還是堂堂天子。
萬一讓謝知真生出懼怕之心,反而得不償失。
“知易兄不必如此。”謝知方抬手扶了扶季溫珹,話音一轉(zhuǎn),語氣柔和了許多,“你知道我的臭脾氣,氣也不過那一時,過后想通了,便明白你的不容易。”
“你這位子坐得不穩(wěn),縱橫捭闔也是應(yīng)有之理。更何況,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身為臣子,哪有心懷怨言的道理?”謝知方唇角勾起,態(tài)度真摯,“看到陛下一步步成長為如今這副模樣,我歡喜還來不及。”
只有瞎子,才會把季溫珹依舊看做當(dāng)年那個寬仁有余,手段不足的木訥太子。
在群狼環(huán)伺的重圍中殺出一條血路的人,手上怎么可能干干凈凈呢?
一切早有端倪。
隨先皇南巡、揭破江南貪墨大案之時,他只教季溫珹置先皇于險境,季溫珹卻能舉一反叁,豁出一條手臂,既達成目的,又博了個忠孝的美名。
從那時起,他就知道這位主子不簡單。
到底是帝王心術(shù)。
不幸中之萬幸——
季溫珹還存有仁念,心里也系著天下蒼生。
季溫珹苦笑一聲,道:“明堂,若真的沒有芥蒂,你又為何要在鼎盛之時離開朝堂?”
“你應(yīng)該知道我的?!敝x知方也跟著笑,眸色干凈,笑容明朗,不像老謀深算的權(quán)臣,倒表現(xiàn)出和他的年齡一致的單純誠摯,“我胸?zé)o大志,只想抱著姐姐過神仙眷侶一樣的日子,沒事招貓逗狗,喝酒賭錢,引一群狐朋狗友招搖過市,逍遙快活。若不是被季溫瑜那廝逼到絕路,無論如何也不會走這條辛苦路子。”
少年拱了拱手,討?zhàn)埖溃骸爸仔郑闳暨€認我這個兄弟,便放我走罷。如今天下太平,四海歸心,既無外患,也無近憂,不缺強將,只盼明君?!?/p>
他露出幾分無賴習(xí)氣,道:“再者,我心不在朝堂,強留也無用,沒得多領(lǐng)你一份俸祿,狗脾氣上來,還要四處生事,給你添麻煩,何苦來哉?”
季溫珹被他氣笑,看出他真有辭官之意,轉(zhuǎn)而又有些感傷:“可……你不是說過,要做我手中殺人的利器,也要做救人的刀么?那些話,如今都不算數(shù)了么?”
“陛下?!敝x知方收起嬉皮笑臉的神色,定定地看著天子的眼睛,語氣也正經(jīng)許多,“今時不同往日,您已不是那個如履薄冰、無人可用的太子,可供您用的神兵利器多得數(shù)不勝數(shù),我也不再是其中最好用的那一柄?!?/p>
“天子富有四海,實不必將目光放在臣一人身上?!敝x知方將袖袋里收著的魚形印信奉到季溫珹手上,“我這些年從無到有建立起來的情報網(wǎng),如今悉數(shù)交于陛下處置,憑此印信可自由調(diào)令,一應(yīng)人等莫敢不從。” ↑↑“還有——我身邊的小廝永壽委實得用,待到去了金陵安置停當(dāng),我打算升他做管家,令他打點一應(yīng)大事小情?!彼鋈惶崞鸷敛幌喔傻娜恕?/p>
季溫珹卻聽得明白。
永壽——乃是他暗中安插過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