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晨曦將將灑下一片散漫的薄光時,江慶之終于醒了過來,剛睜開眼看到的便是床邊的囡囡,連鼻頭都是紅的。
荏南的眼里有一點銀光閃動,她卻沒讓它落下,只是低下頭藏起來,將額頭貼在江慶之放在床沿的那只手,如一只小獸一樣顫抖起來。
江慶之嘆了口氣,感覺灼熱的眼淚打在他手背上,也在他心里燙了個洞。
他有些費力地抽出手,荏南僵了一下,不敢抬頭,卻突然感覺那只手溫柔地摸了摸自己的頭,停在那里,一下下耐心地?fù)崦彳浀陌l(fā)頂,眼淚涌得更厲害了。
這次大概是真的嚇到了荏南,頭幾天江慶之每次從麻醉中清醒過來,無論任何時間,都能看到荏南的目光在悄悄注視著他,也變得異常沉默。
江慶之稍稍換了下臥姿,荏南立刻一臉緊張地看過來,當(dāng)他抬眼看過去時,又低下頭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配上那紅眼睛,跟兔子似的,江慶之簡直都能看出她不時警覺地耳朵豎起來又垂下去的樣子。
荏南是江慶之養(yǎng)大的,他哪里會猜不到是怎么回事,卻也沒有多說什么開導(dǎo)她,反而各種指使荏南,讓她在醫(yī)院家里兩頭跑,幫他拿各種東西,辦各種事。
荏南借著回家的機會,偷偷摸摸地進了廚房,想要替大哥熬點湯,但對火候?qū)嵲诓皇煜?,又沒用那耐燒的瓦罐,把鍋子全燒糊了,張媽痛心疾首地想來幫忙,卻被荏南拒絕了,按著指導(dǎo)又做了幾次,才帶去醫(yī)院給大哥。
江慶之剛剛喝了一口,就知道這湯是誰做的,鹽放得多了些,肉燉得有些硬了,沒有用紙吸過表面的浮沫和油分,他不動聲色地抬抬眼,就看見荏南又在用自以為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眼神怯怯地偷看他。
江慶之一口一口把湯喝了,讓她又盛了一碗,喝完了也沒說什么,神色一如往常,指了公文讓她幫忙念,自己則半躺著休息。
午后白云散漫地布在青空里,從云上嵌出一片金邊,灼熱的太陽光透過晶透的玻璃窗將空氣中的微塵都照得纖毫畢現(xiàn),房間里還呼呼吹著冷氣,一片清涼,還帶著點稚嫩的聲音在念著完全嚴(yán)肅的內(nèi)容:“政府為激發(fā)人民愛國情緒,集中財力,平衡預(yù)算,穩(wěn)定幣制,以達(dá)成戡建大業(yè),發(fā)行公債……本公債定額為銀元參億元……年息四厘,自發(fā)行日起,每六個月付息一次……”
江慶之在這輕柔的聲音中睡去,荏南念了一會兒見大哥漸漸合上了眼,也放輕了音量,將公文放在一邊,支著腦袋趴在床沿上看著大哥的睡顏,她就這么一直盯著江慶之的胸膛隨著呼吸上下微微起伏,這起伏給了她很多的安全感,大哥還在這里,不會死的,荏南在平穩(wěn)的呼吸聲中,終于慢慢睡著了。
過了一會兒,江慶之才睜了眼,他知道荏南鉆了牛角尖,一時半會兒勸也勸不動,所以干脆什么都沒說,只是讓她各種奔波,累壞了就沒空想別的,累壞了也就能睡著了。
江慶之放在床沿的手離荏南只有一寸,她柔柔的呼吸像湖心蕩漾的水草一樣纏繞在他的指尖,蓬松的碎發(fā)支在頭上,被陽光照出些光暈,江慶之抬起手,卻停在那,任由發(fā)絲撓著自己的掌心,過了一會兒,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公文引自第235號總統(tǒng)府公報,公報時間與文章背景時間并不嚴(yán)格重合,特此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