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明世還是沉默，心知他所言不虛，卻也知道一旦自己毫無還手之力，等待著的將是不可預(yù)估的結(jié)果，即便有寶衣護身，不會失了性命，卻也難逃皮肉之苦。但沈清軒已經(jīng)把話說的很明白，他就是要他這樣贖罪。哪怕被那母狼精的同伴打廢打殘，也是活該。

換或不換，全憑他此刻抉擇。

許明世立了一炷香功夫，終是解了衣囊包袱，將內(nèi)里的道符朱砂全部遞給沈清軒，又將腰間挎著的寶劍也解了，放在桌上。最后拿起那件蛇蛻寶衣，低頭看著，突地眼眶一紅，落下淚來。

他說：“對不起?！?/p>

沈清軒卻是無言，因為他知道，這聲道歉，并非說給自己聽。

懷中小狼嗚咽的越發(fā)可憐了，房門正值此時被叩響，老管家的聲音響起：“少爺，我尋了只正在喂養(yǎng)的母羊，可行嗎？”

沈清軒道：“擠碗奶來。”

老管家道：“這就來了?！?/p>

余溫尚在的羊奶送進房，沈清軒試了試，抱出懷中狼崽，以碗去喂，那小狼哪里吃得慣，加上又是冰冷的碗沿，直往下漏，根本喝不到嘴。不由得又氣又急，叫的愈發(fā)凄慘，掙的也厲害起來。沈清軒放了碗，也不清楚它究竟是不吃還是不習(xí)慣這樣的吃法，只好用手指蘸了些，往它嘴里遞。那小狼餓的狠了，又知道身邊不是親人，本能的警惕。待他手指伸來，一張嘴就咬了上去。

許明世嚇的“嗷”的一聲，因為沈清軒的手指立時見了血。沈清軒卻面色不動，仿佛被咬的是別人，仍是將那手指往狼嘴里送，血液混著奶香，小狼舔了舔，等沈清軒再送來手指時就不咬了。

確定只是喂養(yǎng)有問題，沈清軒找了小勺，小小的一支，捏著狼嘴給它灌。一個是餓得發(fā)瘋的小狼，一個是從來不接觸動物的男人，一碗羊奶灑了三分嗆了三分又吐了三分，勉勉強強，互相總算能配合好了些。

第二碗喂的順當(dāng)多了，到了第三碗，沈清軒喂的慢了，小狼也吃的慢了。

許明世在一邊看的直流汗，一邊佩服沈清軒的耐性，一邊卻也可憐這只失了父母的小狼。若不是它，這小東西哪里要廢這么多力氣，只為吃飽肚子？

等到小狼肚皮開始撐圓，沈清軒累的不清，它自己也累的夠嗆。趴在濕淋淋的沈清軒腿上勉強挪騰了個位置，換了個干燥溫暖點的地方，蜷著身子就睡著了。

把小狼抱進衣襟，沈清軒到火盆邊撩著袍擺烘烤衣物，此時才算安靜了一下。許明世也正眼去觀看，看著沈清軒的側(cè)臉，在火盆邊散發(fā)著一種恬靜與疲倦的氣息。

而后猛地瞪大眼，高聲道：“沈清軒你身上有妖氣！”

沈清軒正烤著火休息，被他這么一喊，唬了一跳，睜開眼看著他，很快回神道：“我知道?！?/p>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妖怪了？”許明世問，臉上本能的戒備，觀察四周。

沈清軒笑笑：“沒有。”

“胡說，你身上妖氣那么重，明顯是和妖……”話到這里，戛然而止。許明世驟然明白過來，是的，這樣的妖氣，并非與妖尋常相處才能染上，須得……況且這妖氣，他并不陌生。一向糊里糊涂的腦子在這一瞬間，陡然條理清晰起來。許明世想到他曾經(jīng)奮不顧身救那蛇妖，想到那千年老蛇將寶物蛇蛻爽快的贈他，想到不久前在山中逐漸消瘦卻執(zhí)拗似乎在等待什么的那個人……許明世幾乎是顫著聲音發(fā)問：“你與那蛇妖、是不是好過了？”

沈清軒只看著他，不承認，亦不否認。只是看著，眼底譏諷一閃而逝，仿佛在嘲笑他這個問題的多余。

許明世愣怔著，腦中思維在他的目光下斷了線，紛亂成麻。

沈清軒始終從容的望著他紛亂的眼神，仿佛一切都與己無關(guān)。只是到最后了，才輕笑一聲，不無嘲弄的道：“我與那蛇妖好了一年了，你是要除了它，還是除了我？”略頓，沈清軒輕輕地，用鼻音發(fā)了個音節(jié)，說：“嗯？”尾音上揚，肆無忌憚。

許明世倒抽一口涼氣。

“你這樣會死的！與妖在一起，哪怕是修煉千年的妖，你也會死的！”許明世喊。

“我知道?！鄙蚯遘帒?yīng)的極快，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淡淡道：“他告訴過我。”

“他……”許明世啞言。

“我不是你，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不用為我操心?！鄙蚯遘幏畔陆髷[，望著他道：“你還是先回去，將那對夫妻安葬了吧?！?/p>

許明世倒退兩步，像是被深深打擊了似地，不敢置信的望著他，半晌，猛地一跺腳，掉頭跑了。

撫了撫懷中狼崽的毛皮，沈清軒也坐了半晌，才嘆了口氣，對懷中睡的香甜的狼崽喃喃道：“我給他的寶衣不帶，這一去，也不知道回不回得來?！庇窒胫@狼崽此時倒是溫馴模樣，將來也不知會如何，怕是要找許明世尋仇的。

懷里揣了這么個東西，沈清軒真的開始發(fā)愁了。

而后，就像許明世有事自然的想起他一樣，他此時唯一想到的，就是伊墨。

那蛇冰冷冷的性子，把這狼交給他，指不定也冰冷冷的修煉不理世事去了，就算不老實，伊墨也自然有法子制得住它，等到修煉成人形要去尋仇，那許明世的骨頭都腐成灰了。

沈清軒瞇起眼，臉上露出狐貍般狡黠的神情，非常非常、非常得意。

正在溫泉里的伊墨，突地睜開眼，然后打了個噴嚏。

對自己這個突如其來的噴嚏，伊墨發(fā)揮了野獸般的直覺，一揮手，衣袍完整的覆上身。

離了山林，前往城中沈宅。

宅里燈籠遍布，歡聲笑語，耳畔繚繞的都是喜氣洋洋的問好。

一路上無數(shù)遍“伊公子過年好”讓伊墨腳步也慢了下來。

屋中沈清軒坐著，正好回頭，眉眼含笑：

“你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