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單薄的身子抱進懷里,伊墨闔上眼,決定不再找了。茫茫人海里尋找一魂一魄,上哪里才尋得到?說不定,早就化了。或許真要抱著這樣一個傻子,過幾十年了。
伊墨覺得煩躁,柳延卻窩在他胸口,滿足的閉上眼,只要這樣一個懷抱,他就覺得滿足。
因為心情不好,所以第二天醒來,柳延就挨了罵。因為他又在睡夢里,流了許多涎水。這個毛病一直沒有改掉,十六歲的人了,睡覺還流著涎水,到處都是。
伊墨幾乎是嫌惡的推了他一把,道:“去洗臉。”推完又覺得后悔,拉過柳延來,自己給他擦洗。
柳延始終笑著,并不放在心上。
伊墨看到他的表情,終是忍不住了,說了一句:“你哪里像沈清軒?”
柳延很多次聽到這個名字,除了沈清軒,還有季玖。伊墨經常會說,說上一輩子,上上一輩子,柳延也試圖想清楚,自己上一輩子是怎樣,上上一輩子又是怎樣,可是越想越覺得糊涂,怎么也想不明白,甚至聽不太懂。
想的氣餒了,便往地上一坐,說出自己的結論:“伊墨就是不喜歡傻子。”
伊墨說:“對,我討厭傻子?!?/p>
柳延也不哭,只睜大眼睛看著他道:“可是我喜歡你啊。”
伊墨不說了。他不屑與傻子爭辯這個問題,爭來爭去又有什么用呢?沈清軒少了一魂一魄,就變成了傻子,誰對傻子好,傻子都會說喜歡。伊墨再也不是獨一無二的了。
今日,傻子卻犯了倔,他不說,柳延纏著他要說,說:“伊墨,我喜歡你。”
伊墨卻不理會他。
柳延撲上去,撲在他背上,還像平常一樣讓他背著自己,伏在他耳畔一遍又一遍的說:“伊墨,我喜歡你?!?/p>
“伊墨,我喜歡你?!?/p>
“伊墨,我喜歡你?!?/p>
“伊墨,我喜歡你。”
他喋喋不休的說,直到伊墨忍無可忍,將他從背上拋下來,在地上打了個滾。
伊墨說:“傻子有什么資格說喜歡?”
柳延不說了。他跟著伊墨在人間走了幾年,已經知道什么是好話,什么是不好的話,知道什么是嫌棄,什么是討厭。
柳延一動不動的坐在地上,直到伊墨不耐煩,走過來了,才抬起臉問他:“怎么樣,你才相信我喜歡你?”
伊墨望著那張形似沈清軒的臉,心里又不忍了一下,拍了拍他的頭:“別鬧了?;厝?,該回山了?!?/p>
柳延一貫是聽他的,聞聲就站了起來,走在他身邊。
走了一段路,柳延說:“我不是沈清軒?!?/p>
伊墨頓住腳。
“也不是季玖。”柳延說。
“我是傻子?!绷诱f著扯開了身上衣袍,指著胸前那粒朱砂,認真問他:“沒有這個,傻子就是傻子了是不是?”
柳延問他:“是不是伊墨就不會討厭我這么傻?”
伊墨不答,許久,才望著他胸口那點紅色,道:“沒有它,我才不理你?!?/p>
因為對方是傻子,所以他說話就更加肆無忌憚,不再遮掩什么。
還因為傻子蠢,占了他心中的那個人,就活該被傷。
柳延低下頭,默默的跟著他,回到了山頂小院。
晚間,該給他沐浴的時候,伊墨喊了一聲,院子里卻沒有人跑過來,也沒有人回應。
伊墨頓時感到不妙。施法感應周圍,方圓兩里都沒有柳延。
又一次擴大搜尋,伊墨感覺到了他。
夜色里伊墨沖向潺潺流水的小溪,在草地上抱起了蜷成一團柳延,重新回到屋中,燭火輝映的明亮下,他掰開柳延掙扎不讓他看的手,看見了敞開的胸口處,一片鮮血淋漓。
那顆五年前沒有被他摳掉的朱砂痣,終于被柳延親手剜掉了。
伊墨看著被剜出一個窟窿的地方血肉猙獰的形狀,腦中亂成一團麻。
柳延怕極了他臉上的神色,像是要吃人一樣憤怒的盯著自己胸口,柳延哆嗦了一下,捂著傷口,連滾帶爬的從桌子上躲到一邊。
伊墨吸了口氣,聲音嘶啞的道:“別怕。過來,我給你療傷?!?/p>
柳延縮在角落里,像個受驚的小動物,看著他,許久才顫著聲音道:“我身上有血,臟?!边€有草葉和泥巴,他痛的忍不住時,在地上打滾,所以現在一身狼藉,臟的像個野狗。
伊墨那么愛干凈,連他口水都討厭,柳延縮的更厲害了。
伊墨走到他面前,臉上神色不停地變幻著,像是惱怒,又像是悲傷,還有許多,柳延無從分辨。最后,伊墨蹲下身,望著他臟兮兮的臉,道:
“對不起?!?/p>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道歉,無論是對沈清軒還是對第二世的季玖,都沒有過。
柳延顫巍巍的伸出手,在他臉上摸了摸,慌亂的道:“不疼,我不疼,你別哭?!币贿呎f著,一邊自己落下淚來。
伊墨這時才發(fā)覺,自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