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往后,除了那些痛苦中摻雜著星星點點歡愉的記憶,你孑然一身,還剩下什么呢?
程修像導彈發(fā)射一樣躥進來的時候,何岸正扶著桌子七葷八素地吐,眼前一地腥穢。
小助理被這景象嚇去了半條命,穩(wěn)住何岸的肩膀,連抽十幾張紙巾幫他擦嘴。蹲下仔細一瞧,何岸淌了一臉熱汗,額頭和鼻尖濕得發(fā)亮,全身的水分都跟擰毛巾似的擰了出來。
伸手一摸,果然在發(fā)高燒。
“何岸,這才幾分鐘啊,你怎么就……”
他不過是溜到對街給手機貼了個膜,那么一小會兒功夫,鄭飛鸞得搞出多牛逼的一樁事才能把人弄成這樣?
程修自認智商低,百思不得其解。但當他拿起桌上那張“關(guān)聯(lián)清除協(xié)議”讀過一遍之后,突然就什么都懂了。
精英派人渣排資歷,他老板謙居第二,還真沒人敢居第一。
剛才鄭飛鸞走出咖啡廳,交代程修把留在桌上的手寫協(xié)議打印成正稿,一式兩份,讓何岸簽字。除此之外,他還特別強調(diào)了兩件事:第一,簽名由程修代簽;第二,手稿帶回公司,用碎紙機銷毀。
程修起初沒覺得詫異,因為鄭飛鸞一貫的行事風格就是如此——果決,冷血,不留后患。但一看到協(xié)議內(nèi)容,程修作為一個合格公民的良知差點把職業(yè)道德干翻了。有那么一瞬間他真想給《金牌調(diào)解員》欄目組爆料,說淵江酒店業(yè)鼎鼎大名的鄭二少爺搞大了一個Omega的肚子,卻始亂終棄,翻臉不認人,孩子都快生了還逼人家打胎。最好引發(fā)眾怒,營造龐大的社會輿論壓力,借機向Omega保護協(xié)會提出申訴,迫使老板娶何岸回家。
可惜也只能想想而已。
程修目前還是鄭飛鸞的私人助理,領(lǐng)著人家發(fā)的高額薪水,不能干違反職業(yè)道德的事,只好在心里怒罵鄭飛鸞,各種涉及畜生的臟話全都輪了一遍,如同播放動物世界。
罵完鄭飛鸞,他又有點埋怨何岸不爭氣:“你沒跟他爭取嗎?怎么連墮胎都答應了?”
何岸虛弱地搖了搖頭:“……不準,他……不準我……反抗……”
程修眼睛冒火:“不準?他拿信息素壓你?!”
何岸默認了。
“操他媽有沒有人性?。 背绦蕖芭椤钡匾慌淖雷?,換來了服務員一記白眼。
程小助理身為Beta,當年的性知識教學秉著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原則,一節(jié)課都沒聽完,精準擦著及格線低空飛過,以至于現(xiàn)在根本幫不上忙。他唯一還有印象的知識點就是Alpha對標記過的Omega擁有絕對支配權(quán),信息素濃度越高,支配效果越強。像他老板那種駭人聽聞的L9級,逼何岸跳樓也就一句話的事。
他擔憂地拍了拍何岸的背:“還難受么?”
何岸的幻覺還有殘存,甲蟲與蜘蛛支離破碎的影像在眼前零星閃過,胃里立刻又是一陣翻涌。
他慘白著臉說:“難受?!?/p>
程修不由發(fā)出了一聲喟嘆。
鄭飛鸞與何岸,從來就沒能擺脫情感與地位上的不平等。
當初鄭飛鸞第一次犯病,闖進何岸家里把人蹂躪得出了血。這個Omega連續(xù)幾天躺在病床上掛鹽水、喝清粥,程修接到他從醫(yī)院打來的電話,第一句竟然是問鄭飛鸞回去之后好不好。那天鄭二少爺參加一場演藝圈酒會,端著水晶香檳杯,在露肩、露背、露臀溝的美人堆里穿行,早已忘卻了失智時凌虐過的青年。
兩邊一對比,程修真心為何岸不值。
只是他沒想到,一年多過去了,秘密被揭穿,兩廂對峙,鄭飛鸞依然高居云端,滿心只想著撇清關(guān)系,把被他遺忘的Omega斬草除根,卻沒有一點起碼的愧疚之心。
從前程修想做他倆的紅娘,提議戳穿真相,卻被何岸竭力攔下。他那時笑話何岸當局者迷,現(xiàn)在看來,他這個旁觀者才是天真透頂。
何岸的體溫還在爬升,里層衣物早已濕透了,緊貼著胸肺,迫使他張口換氣。嘔吐加劇了身體脫水,腦中的暈眩感越來越強烈,視線也渾濁得厲害。
他握住了程修的手腕,像拽著救命稻草一樣不肯放:“程修,以后我搬家了,就不會再麻煩你了……你能不能、能不能幫我最后一次?”
程修用力點頭:“當然行!我一定給你找地段最好的房子,爭取最多的安置費。你受了這么大委屈,不吃夠本怎么行?”
何岸搖頭道:“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背绦拚A苏Q?,彎下腰,伸手摸過何岸的肚子,“以后寶寶生下來,難道不應該住一間陽光充足的大房子,再買一堆高檔的進口奶粉和紙尿褲嗎?”
何岸怔住了。
程小助理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何岸,你放心吧,就算被鄭飛鸞一腳踹出公司全市封殺,我也會幫你保住孩子的。作為交換,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以后讓寶寶認我做干爹,成不?”
何岸望著他,蒼白不見血色的臉上終于有了久違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