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不必鋪張浪費,簡簡單單就好。
少了吵嚷的酒吧,雅聞一條街剛?cè)胍贡闱募畔聛?。打烊的店鋪熄燈關(guān)門,還在營業(yè)的店鋪亮起了紅燈籠。
更闌人靜,蟲鳴聲幽。
鈴蘭像往常那樣早早地睡了,何岸安頓好她,獨自坐在燈下讀了一會兒書。轉(zhuǎn)眼過了十點,客人們大多都回來了,他想著臨睡前應(yīng)當(dāng)檢查一下庭院與門窗,看看該收拾的都收拾好沒有,便披上外套出了門。
剛走到中庭,鄭飛鸞正巧從外頭進來。
何岸的腳步當(dāng)即一頓,直直地立在那兒,不知該進該退了。猶豫了數(shù)秒他才迎上去,禮貌寒暄道:“打烊了嗎?今天店里忙不忙?”
“不忙,跟休假差不多。”鄭飛鸞溫聲回答。
他注意到何岸大晚上的又只穿了件睡衣就跑出來了,薄衣擺在風(fēng)里亂翻,于是劍眉一皺,大步上前,攬住何岸的肩膀想把人往臥室里推:“外面冷,進去說話?!?/p>
卻不料被一把扯住了手腕:“等等,還是、還是在外面談吧,里面……不太方便?!?/p>
鈴蘭對鄭飛鸞的氣息太敏感了,睡夢中要是聞到,只怕會做噩夢。
鄭飛鸞一僵,尷尬地松開了手:“抱歉,我沒想到這個。”
他其實完全誤會了何岸的話,還以為那句“不方便”指的是戴逍——
之前何岸為了擺脫他的糾纏,撒謊說與戴逍在一起了。這就像一根棘刺,對準(zhǔn)了鄭飛鸞的心臟深深扎進去,拔不掉,折不斷,周遭血肉潰爛,每時每刻都冒出來逼他疼,也難怪這語焉不詳?shù)摹安环奖恪比齻€字,他想都不想,直接按到了戴逍頭上。
何岸看他神色不對,以為他是被鈴蘭的排斥打擊了,趕忙找了一個溫和些的理由:“她一向睡得淺,有點兒動靜就容易醒,我平常自己翻個身都要很小心,所以……”
“別講了!”
鄭飛鸞醋意飛漲,黑著一張臉打斷了何岸——戴逍的睡眠好不好,他一點也不想關(guān)心。
沖動之下,這幾個字說得實在算不上多客氣。何岸被那訓(xùn)話般的口吻弄得一愣,錯愕地退去半步,攥著掌心,不再說話。
鄭飛鸞驚覺失言,懊惱得只想抽自己一耳光。
夜里的寒風(fēng)又起來了,吹得中庭秋千搖擺,架子上一藤九重葛花葉疾抖,飄了滿地暗紅。
何岸覺得冷,便往長廊角落避了避,紙薄的身子落進月光里,從臉頰到脖子蒼白得駭人,仿佛一個數(shù)年未見陽光的病人。鄭飛鸞追近幾步,用自己的身體為他擋風(fēng),那投下的陰影幾乎能把何岸整個人都罩住。
太瘦了。
一個成年的Omega,怎么能這么瘦?
他們剛認識那會兒,何岸還是初出校園的少年體貌,眼眸炯然有神,臉頰豐潤,一笑就陷出俏皮的酒窩來。
才多久啊,好端端的Omega怎么就凋零成了這副模樣?
“何岸?!?/p>
鄭飛鸞低聲喚他。
何岸受了涼,捂嘴咳嗽了一聲。鄭飛鸞心有動容,伸手扶住他的胳膊,將胸膛緩緩靠近了些,見他沒有抵抗的意思,才溫柔地把人擁進懷里,用炙熱的體溫去溫暖他。
這是鄭飛鸞第一次以清醒、平靜的狀態(tài)擁抱自己的Omega。
他的鼻子幾乎貼住了何岸的后頸,深呼吸幾口,幽淡的鈴蘭香游入肺腑,舒緩了他早已不堪重負的精神。
“今天,我們的女兒周歲了?!彼站o了臂膀,“晚上的生日宴,她過得開心嗎?”
“開心?!?/p>
“收到禮物了嗎?”
“收到了?!焙伟兜幕卮鸷芎喍?。
“……那就好,開心就好?!编嶏w鸞頓了頓,嗓音低啞地道,“抱歉,過去這一年……沒能好好照顧你們。”
何岸低著頭,長久地沉默著。
鄭飛鸞又道:“前幾天我找程修談了談,去年發(fā)生的事,他都一五一十告訴我了。他說,生鈴蘭那天,你出了很多血,差點死在醫(yī)院里。后來又昏迷了五天,直到元旦才醒過來。
“何岸,我知道我的道歉沒有任何意義,如果那天你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哪怕現(xiàn)在我說再多,你都聽不到了……但我還是想說一聲,對不起。
“那天晚上我對你做的事,確實畜生不如?!?/p>
鄭飛鸞屏住了呼吸,期望能得到何岸的些許回應(yīng),哪怕一個字也好,懷中人卻只是悄無聲息地顫抖著。
他忽然后悔了。
今天這么幸福的好日子,最不該舊事重提。
鄭飛鸞摟緊了Omega削瘦的肩膀,偏過頭,吻了吻他冰涼的頭發(fā):“……謝謝你撐了過來,謝謝你還愿意聽我講這些話。”
然后他松開懷抱,往后退了一步。
空氣里彌漫著令人不安的沉默,良久,何岸望著地上的樹影,輕聲道:“晚安。”
他沒有再抬頭看鄭飛鸞一眼,扶著墻壁退到門口,擰開把手,匆匆閃身躲進臥室里,“卡噠”關(guān)上了門。
風(fēng)止了,庭院里安靜得沒有一點聲響。走廊邊緣鑲了一段狹長而雪白的月光,被欄桿的影子分割成塊,還映著斑駁的樹影。
鄭飛鸞坐在欄桿上,望著緊閉的房門,無力地嘆出了一口氣。